她不敢胡开，只问：“大爷，还写么？”

岁爷责罚。”这定窑茶盏本是一对，另一只上次她在御前打碎了，依着规矩，这单下的一只残杯是不能再用的。皇帝想起来，上次打翻了茶，她面也是如此惊惧，此刻捧着茶盘，因着又犯了错，里只有楚楚的惊怯，碧衣袖似在微微轻颤，灯下照着分明，雪白皓腕上一痕新月似的旧伤。

终于执笔在手，却忍不住手腕微颤，一滴墨滴落雪白宣纸上，黑白分明，无可挽回。伸手将笔搁回笔架上，突然伸手拽了那纸，嚓嚓几下撕成粉碎。霓官吓得噤声无言，却见他慢慢垂手，尽那碎纸落在地上，却缓缓另展了一张纸，添了笔疏疏题上几句。霓官府未久，本是纳兰夫人跟前的人，因略略识得几个字，纳兰夫人特意指了她过来侍候容若笔墨。此时只屏息静气，待得纳兰写完，他却将笔一抛。

丫打了灯笼在前面照着，其时月华如洗，院中木扶疏，月下历历可见。他本叫丫了灯笼，但只是懒得言语。穿过月门，猛然抬，只见那墙一带翠竹森森，风过漱漱如雨。

皇帝接过茶去，吃了一，放下：“这茶要三四遍才，还是换甘和茶来。”琳琅“嗻”了一声，退阁外去。皇帝觉得有几分酒意，便叫李德全：“去拧巾把来。”李德全答应了还未去，只听外面的“咣”的一声响，跟着小太监轻声低呼了一声，皇帝问：“怎么了？”外面的小太监忙：“回万岁爷的话，琳琅不知怎么的，发倒在地上了。”皇帝起便来，李德全忙替他掀起帘，只见太监女们团团围住，芳景扶了琳琅的肩，轻轻唤着她的名字，琳琅脸雪白，双目闭，却是人事不知的样。皇帝：“别都围着，散开来让她透气。”众人早吓得了阵脚，听见皇帝吩咐，连忙站起来皆退几步去，皇帝又对芳景：“将她颈下的扣解开两粒。”芳景连忙解了，皇帝本略通岐黄之术，伸手在她脉上，却回对李德全：“去将那传教士贡的西洋嗅盐取来。”李德全派人去取了来，却是小巧玲珑一只碧玻璃瓶，皇帝旋开鎏金宝纽，将那嗅盐放在她鼻下轻轻摇了摇。殿中诸人皆目不转晴瞧着琳琅，四下里鸦雀无声，隐隐约约听见殿外檐铁，被风着叮铛叮铛清冷的两声。

心下只是惴惴难安，只想大爷这样尊贵，今日又独获殊荣。内务府传来旨意，皇帝竟然谕赐婚。阖府上下尽皆大喜，借着八月节，张灯结彩，广宴亲眷。连平日肃严谨辞老爷亦笑：“天恩厚，真是天恩厚。”

檐铁响声零，那风过，隐约有丹桂的醇香。书房里本用着烛火，外面置着雪亮纱罩。那光漾漾得开去，窗下的月便黯然失了华彩。纳兰默然坐在梨书案前，大丫霓官送了茶上来，笑着问：“大爷今儿大喜，这样兴，必然有诗了，我替大爷磨墨？”

霓官瞧那纸上，却题着一阙《东风齐著力》“电急光，天生薄命，有泪如。勉为谑，到底总无聊。谱频年离恨，言已尽、恨未曾消。凭谁把，一天愁绪，琼箫。往事迢迢，窗前月、几番空照魂销。旧新梦，雁齿小红桥。最是烧灯时候，宜髻、酒。凄凉煞，五枝青玉，风雨飘飘。”她有好些字不认识，认识的那些字，零的凑在前…薄命…泪…愁绪…往事…窗前月…凄凉…

纳兰淡淡的：“不写了，你叫她们灯，我回房去。”

隐隐只听隔院丝竹之声，悠扬宛转。丫：“是那边二老爷，请了书房里的相公们吃酒宴，听说还在写诗联句呢。”

安徽巡抚赠与的十八锭上用烟墨，鹅黄匣盛了，十指纤纤拈起一块，素手轻移，取下砚盖。是新墨，磨得不得法，沙沙刮着砚堂。他目光却只凝伫在那墨上，不言不语，似乎人亦像是那只徽墨，一分一分一毫一毫的销磨。黑乌亮的墨渐渐在砚堂中洇开。

他无语仰望，唯见天皓月，冰如镜。照着自己淡淡一条孤影，无限凄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