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魂梦

海兰醒来是在黄昏时分。彼时如懿已守了她一日，累得腰肢酸ruan，不过咬牙ting着罢了。李玉在午后时分便已来过，千珍万重地将一个玛瑙巧雕梅枝双鹊捧珠镶盒jiao到她手中。那镶盒以大块shen红与雪白的双色玛瑙挖成，白玛瑙为底，质地细腻，中间夹杂白色或透明纹路，留出鲜艳的俏色shen红玛瑙雕出梅枝，枝干虬曲，花朵盛放，面上嵌青金、珊瑚、绿松、碧玺和水晶，点缀出碧叶红梅雪光明耀之样，两侧以珍珠浮雕衔环铺首，中间一颗拇指大的贝珠包金为纽，一看便知是连城之物。

李玉在她shen侧，悄声dao：“只为这盒子上的梅花，皇上便画了不下百次，真真是用心。nu才说句不好听的话，娘娘在冷gong的时候，皇上虽然不闻不问，但一人书画的时候，画的梅花比往日里多多了。原可从那些里tou挑一幅好的便是了，可皇上还是觉着不够好，又画了好些，叫工匠们细细描摹了，zuo得不好便废置。饶是这样，这盒子也是出到第三个才好，只可惜了前tou那些好玛瑙。啧啧！”

如懿淡淡一笑，不置可否，只是dao：“这算是千金换一笑么？”

李玉哪里懂这个，摇tou晃脑继续dao：“这盒子也罢了，小主快打开看看里tou的东西，才叫用心呢！”

如懿见海兰尚未醒来，遂也打开一看，只见两掌大的玛瑙盒子里，罗列着一排排绿梅的花苞，盈盈未开，如绿珠点点。更有一薄薄的红梅胭脂笺，她取饼展开，却是皇帝亲笔，写着“疏疏帘幕映娉婷，初试晓妆新①”

那字写得小巧，如懿几乎能想见他落笔时chun角得意的笑纹。她眉心微曲，诧异dao：“如今是二月里了，哪里还来这些han苞未放的绿梅？”她轻轻一嗅“仿佛有脂粉的香气，并不尽是梅花香？”

李玉笑得合不拢嘴，抚掌dao：“可不是？先用密陀僧、白檀、蛤粉、冰片各一钱，又以当季开得最盛的白芷、白芨、白莲rui、白丁香、白茯苓、白蜀葵花、山柰、甘松、鹿角胶、青木香、笃耨香研至绝细，和以珍珠末、dan清为粉。然后寻最巧手的gong女折来新鲜饱满的绿梅花苞，把这粉小心guan进花苞里，用线扎其花尖，将粉密封于花房之内蒸熟，再藏于玛瑙盒内，静置足月。如此花香沁粉，更能令面容莹似白梅凝雪，乃汉gong第一方。皇上知dao小主喜爱绿梅，便称此物为绿梅粉，专供小主一人所用。”

李玉说得畅然尽兴，如懿只听到笃耨香一节，已经暗暗惊动。她出shen贵戚，寻常宝物自然入不得她的眼，便是皇帝也每每好与她谈论奇珍。皇帝所用制香粉之法，传自明熹宗懿安皇后张氏的玉簪花粉法，只是玉簪花能存香粉，绿梅花苞却难，且用料更为奢华珍异。那笃耨香出真腊国，乃树之脂也。其色白而透明者名白笃耨，盛夏不rong，香气清远，实在万金难得。如今却轻易用来zuo敷面香粉，珍重之余只觉心惊，若是为旁人所知，不知又要惹来何等闲话是非。

李玉极是乖觉，忙低声dao：“用什么东西zuo这绿梅粉，都是皇上亲自定下的，所以内务府并不曾记档。”

不是不感动的。他记着她喜欢绿梅，惦着她的容颜憔悴，盼着她红颜如昨，为此不惜费尽心思，靡尽珍宝。但是在冷gong那些苟延残chuan的日子之后，这些感动也仅仅只是感动而已。shen外华物，哪里抵得上腔子里的一口热气，绝境里一双扶持的nuan手。

珍重连城，也不过是一座城池的代价而已。

所以，再欢悦，亦有凉薄之意，沁染入心。然而她面上还是笑的，思忖片刻，取饼笔饱蘸了墨zhi，用一色的红梅胭脂笺一字一字郑重写dao：“梅梢弄粉香犹nen。yu寄江南春信。别后寸chang萦损。说与伊争稳。②”写罢，便依旧封了jiao予李玉手中：“只许教皇上瞧见。皇上见了，便知本gong心意。”她想一想，又dao“你虽有心帮我，但面上不可lou了分毫。王钦之事后，皇上最不喜gong人窥测他心意。你到这个位子不易，一切小心。”

李玉诺诺离去，她方将那绿梅粉并玛瑙盒jiao予惢心一并送回了翊坤gong中。半倚在榻前，闭目凝神的瞬息里，想起自己所写，原是欧yang修的《桃源忆故人》，她只写了上半阕，却不肯写出那下半阕。只为上半阕的相思，便也是下半阙里她三年冷gong韶华苍苍的哀情。

“小炉独守寒灰烬。忍泪低tou画尽。眉上万重新恨。竟日无人问。”她低低呢喃，在nuanrongrong的殿内细细抚摸自己的十指。与旁人不同的是，她的手固然也dai着宝石嵌金的戒指，佩着华丽而尖细的珐琅点翠蓝晶护甲，纤手摇曳的瞬间，那些名贵的珠宝会映出彩虹般的华泽，曳翠销金，教人目眩神迷。可是细细分辨去，哪怕有鹅脂调了珍珠mi日日浸手，但天气乍nuan微寒的时节，旧时冻疮的寒痛热yang，无不提醒着她岁月斧凿后留在她shenti上的斑驳痕迹。

唤醒她迷蒙心意的，是海兰初初醒转时低切的呼唤：“姐姐。”如懿如梦初醒，不觉大喜过望，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实实归了原位。海兰虚弱地靠在宝石绿榴花喜鹊纹迎枕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