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个人都笑呵呵坐着，听他问，末座的李光云半欠起，双直要站起来似的双手摇着，说：“我们四个谁也没送礼！卑职们都是懂规矩的，和相上回训斥了，还敢再犯？那都是里几个司曹官儿带来的，刘全不肯收，暂时放着听您置的。”苏凌阿吴省三和李潢也都笑着说：“不敢。”

“你们日日见我，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？”

大轿一落，和珅呵腰来，便见刘全带几个家人迎上来。和珅一脸不快，见门首廊下堂房天井到烛火煌煌，扬扬下颏问：“不年不节的，这是闹哪一？显摆我们有钱么？”

右掖门这才离去。

“哪的话呢我的爷！”刘全笑“今儿什么日爷都忙忘了——是十公主的生日！大太太去贺了，娘娘又派嬷嬷赏了许多面首饰玩艺儿。海宁大人打奉天也送的有礼。还有内务府的苏凌阿、吴省三、李潢、李光云几个，这会还在议事厅里等您下朝呢？”和珅怔了一下，才想起冯氏说的金佳氏贵妃有意将十公主许给丰神殷德的事，原想女人们闲话兜搭，差不多都忘了。谁知竟认了真——这么说至少是太后皇后也了的，苏凌阿他们赶着趁灶窝儿也是常理，他咧嘴一笑，脚步轻快了许多，瞥一议事厅檐下琳琅满目的礼品几步跨厅中，苏凌阿几个人早已起，齐都打千儿迎接，一个个笑逐颜开“和爷吉祥”“中堂大喜”“乘龙攀天”一片声嘈嘈。

“这是皇家雨，和珅蒙恩沐浴而已。”和珅大大方方坐了中间，看看几个人，原都是内务府雀牌桌跟前好友，如今一个个颜卑膝在自己跟前打磨旋儿，不觉有几分得意，却不肯落了寒伧相，手摆着，一付雍睦贵重气度笑：“诸位请坐，你们来的正好。方才在会议修园的事。你们都在园里工监督，正有些事要安顿给你们。”他指了指门外“那些东西都是你们送的？”

众人已是听得目瞪呆，内中有个尖人惊讶地叫：“和爷真不糊！连这些您都懂…我说我那新宅住去，每天半夜里跟有人下楼梯似的，东响一下西响一声，吓得人睡不宁！这么说没准就是匠人们的手脚！”

“这就对了。”和珅说。看看这四个人，李光云伶仃尖嘴凹颧像只猴，吴省三苏凌阿得像团堆在椅上，只有李潢形端正些，却又是双斜，不禁失笑，忙又换了正容说：“园工是得放冒油的差使，多少人红着盯着，大小事情不留心叫人揪住了，我也护不了诸位。单是你们四位的工，每年要过手两千万银的吧？工程上用多少、采办上支用、人情上的是多少，你们有数，我大概也不是瞎——刘全你也来听我说！”他招了一下手“工银三分降到二分五，可以算一笔账，三十万工匠，是能省一千五百两银，一年下来也就五十万。这银账上哪里动一笔腾不来？非要从匠民伕牙里挤？——这都是背井离乡穷得掉渣的灾民饥民，也好意思狠心榨他们的？要知这里不是外省，也不是京师杂居市民

和珅的脸在灯下显得又青又黯，啜着又苦又涩的酽茶扫视众人，说：“不行，短了的五厘下个月补上！我听说园工饭上也减下来了，五天一——不行，还是原来尤明堂手里规矩，三天一，咸菜稀饭馒够！这是什么工程？不怕工人使坏么？他们样门多着呢！大梁儿上给你个风儿，外大风一刮，风哨儿响起，殿里听着一片鬼哭狼嚎；墙里镇你，些七八糟的五鬼纸什么的，或者空砌一盏灯去，住去的人合恶梦睁睡不着…发作来你到哪查案？你们忒贪心的了，这银也要刮，要大事儿的！”

“承德外八庙几个喇嘛寺佛上贴金，现银短着，和工几个司商量了一下，现在天气和，园工柴炭上银要减下来。请示刘总，他了的。”

“那你一定亏待了匠人。”和珅冷冷说着立起来“上梁时候玩几手，要屋里闹鬼响动易如反掌！回去请工匠吃一席，请他们拾掇一下吧。”说着离座门升轿回府。

办完这件事，和珅又赶到会议，听银钱账，安排派人和工联络，踏勘金川筑路的事，说了漕运议河防工银，连听回事儿带指示，天已经黑了。因刘全着圆明园园工，他不在，许多事议不上手，只问：“是谁把工银减了五厘？”他本来和颜悦的，已经有人背后说他“一团和气”突然变了脸。众人都是一凛，许久才有人笑“是刘总…”

“刘全？为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