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,满厅的大小官吏,无不相顾惊愕;张经更是面色如死,唯独一对眼睛发红,像饿极了的野狼,将要扑人而噬似地。
不过,他的镇静功夫也还相当到家,想起应该“谢恩”便将仰起的身子复又俯伏,从容不起地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,起身又向潘恩致谢。
在这三跪九叩首的过程中,他已经想通了,被捕未见得就会问罪,尤其是捷报一传,事实具在,所谓“糜饷殃民、畏贼失机”等等诬陷,不攻而自奇。既然如此,就得保持大臣的风度,固而很平静地向潘恩拱拱手说“辛苦了!‘君命召,不俟驾而行’,请问,我们什么时候走?”
“不忙,不忙!”胡宗宪赶紧挺身出来“使者远来,亦须稍洗征尘,请先休息。从容商议。”
“胡巡按,你总也听到诏旨了!”潘恩答说:“上头是立下程限的,按驿站走,迟一刻都不行——”
“是,是,我知道。”胡宗宪抢过他的话来说:“各位先遣到齐馆休息,张总督交给我,准定明天一早,备齐车马,送大家上路。”
潘恩沉吟了一会说道:“张总督可以交给你,只怕你担不起这副千斤重担!”
这意思是倘或张经自杀或者潜逃,胡宗宪的责任不轻;那是杞忧,但话不能这么交代。而胡宗宪又别有意会,连连拍胸答说:“都在我,都在我!请放心,我明白!”
这时李天宠已经得到消息赶来。不过,他不来还好些,因为他的胆子小,看张经忽然获罪,知道是谁搞的把戏。自问对赵文华亦不见得尊敬,那就说不定会步张经的后尘,因而张皇失措,尽说些不得体的话,对张经不但毫无安慰的作用,反而徒乱人意。
因此,张经虽明知胡宗宪与赵文华是一党,却仍不能不跟他商量一切,托词正在进兵,不能没有人坐镇,将李天宠遣走以后,请胡宗宪到私室密谈。
“汝贞,”他说“我现在都要靠你了!”
“言重,言重!”胡宗宪答说“皇上明鉴万里,自有权衡,大人不过暂时委屈,只怕一到京就会官复原职。”
“我倒不敢这么想。只望捷报先我到京,浮言自然可息,能放我归田,就心满意足了。”张经略停一下又说“汝贞,我家眷都在原籍,这里倒没有什么牵累。不过此去正逢炎夏,我的身体不好,只怕未沾君恩,先归黄泉。”说着,脸色便颇黯了。
“大人请放心!”胡宗宪急忙答说“我也想到了,自有安排,包管大人一路上不会吃苦。”
“喔,你是怎么个办法呢?”
“我去凑这个数。”他伸一指低声说道:“一半送来人,一半让大人随身带去,上下打点,哪里还会吃苦?”
“你说这个数是一千还是一万?”
“当然是一万。”
“这,”张经感激地说“这太费你的心了。”
“患难相扶,理所当然。总之,大人请放心,等明天气程以后,我还要派人进京去照顾。松雪这方面,我也要打听一下,倘或是他跟大人过不去,我也要找机会劝劝他,勿为已甚!”
“松雪”是赵孟覜的别号,当然是指赵文华。张经听他说得这样子恳切,感动异常,握着他的手,好半天说不出话来。“事不宜迟,我得赶紧先去安抚他们。这里请大人料理料理私事,回头我再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