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里忙着收拾行李，心里盘算来，盘算去，总觉得无论如何要争取一天两天的时间，稍稍料理，才能放得下心。

这件大事是为缇萦买一件绣襦，那是他随师父离家的时候，私底下许了缇萦的。为了这件绣襦，他不知到东市去过多少次了。临淄的富庶，四海闻名，商旅辐辏，集中了海内所有的名，特别是由于“劝女工，极伎巧”的传统，所以享有“冠带衣履天下”的盛名“阿缟之饰，锦绣之衣”所有闺阁中所梦寐以求。他决意要替缇萦买一件最最好的绣襦，于是一次又一次去看、去挑，只等积够了钱去易。

然而现在是不容他再等了，算一算手的积蓄，还可以买一件中上等的货——不能让缇萦穿最最好的衣服，他觉得在她是委屈，在自己是遗憾，只有在颜样上加意挑选，尽力使得缇萦将来能满意，他以为才可以稍减他的疚歉。

原来如此。淳于意为嘉许：“事是要这样负责才好。你的资质，绝聪明，只是从小没有父母，在市井中狼，沾上了许多恶习，是你的大病。自己的病，自己要知，我用了多少猛药攻，只可惜收效不大——”

一听这话，不问可知，师父千真万确地在伟家。阿文咬一咬牙，准备承担一切，这样，说话反倒从容了，且不答宋邑的话，先问一句：“师

阿文得到这样一个答复，顿觉浑轻松，不由得说了句：“这太好了！”

汗浃背地跑到了门，抬一看，他愣住了。

蓦地里，一颗彗星，曳着长长的光尾，自东而西，划过暗空，转消失。这下，把阿文从痴迷的幻景中惊醒过来。誊星不祥，偏偏叫自己看见了，他心里有着说不的厌恶。

门内院主系着一匹白，眉心正中，圆圆一块黑斑，一不错，是宋家的专门拨了给师父代步的。师父在这里？怎么来的？来什么？这样一路想下来，他的心猛然往下沉，上似金蝇飞，三伏天惊一腻腻的冷汗。

因为是这样的打算，在东市所的工夫就多了，目迷五，每一件都好，也每一件都不好。最后，总算在旗亭附近的一家铺里买停当，是一件紫绮罗，白丝绣，边缘镶饰红牙条的短糯，他想象着缇萦穿上它，会显得分外俏。

隔着一重方目轻绢的帷帐，里面淳于意已鼾声大起，外面当门而卧的阿文，却是翻来覆去，不能梦。仰望着迢迢的银河，想到归途，神魂飞越，已归虚。快一个月了，他在想：缇萦在家，不知可觉得寂寞？这时在什么？可也像自己一样，想念着天那一方的远人？不会的！他又对自己说：已是宵了，何况夜凉如，一定很舒服地睡着。可不知有梦否？梦见些什么？是梦中相会，携手笑语么？于是，恍恍惚惚地，阶下的虫鸣唧唧，都变作缇萦的切切私语了。

于是他试探着问说：“师父，咱们倒是什么时候走啊？”

从东市南来，向西转过两条街，到了临淄也是通国的贾伟家的屋，有六百间之多，养着上千的僮仆，替他家主人南来北往买卖。阿文前两次来替伟家的小儿诊病，都从西面的车门去，此刻他仍是背着药，径投西面。

办完了这件大事，他才想起另外一件事，关系也不轻，日影近半，得要赶去办。

睡醒一觉，但他把昨夜的若星，已忘得无影无踪，心里只惦念着一件大事，急于要去办妥。

正在竹简上用漆书记录诊病心得的淳于意，放下了竹笔，不经意地答：“天，只有一早一晚能赶路。明天总来不及了，后天破晓动吧！”

一路上他只希望那匹是宋邑骑了来的，甚至于幻想着那是另外一匹，只不过片完全相同，才让他受这场虚惊。但他也知，这是不可能的事。但那就只有寄望在宋邑了——虽然也少不了麻烦，毕竟还好办些。

师父又开了教训，这是阿文最痛苦的时候。不可不听，听又听不去。但这夜还好，夜人倦，师父没有长篇大论，说个不休，略略训了几句便罢手了。

“怎么？”淳于意定睛看着他问。

话中了漏。但也不难解释“我是不放心伟家小儿。”他说“那小儿颈后的疡，聚而不溃，今天我给他敷了药，明天可以破脓，还得要给他好好看一看，再多留下些药。”

壮健得一豹似的阿文，此时竟似支持不住了，他扶着门框，站稳了脚，定神细想了一会，决定先回宋家看动静再说。

这个不断在心中默默祷祝的希望，一到家就被砸得粉碎。宋邑好端端在家，一见他就诧异地问说：“你上哪里去了？可曾见着老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