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面的宾客，得知主人病重的消息，意兴大减。第二天正日的礼仪，虽然都照计划举行，表面看来，团锦簇，但荣禄竟不能亲自接待贺客。气经延名医会诊，略见好转，不过医生私下透，病成不治，即使能够拖过年，二三月，大限必至。

这班“弟书”特别名贵，因为穿上公服，至不济也是个红。此时当然是便衣，是特为约齐了穿，一律福缎面袍，上青缎琵琶襟坎肩，上红结瓜帽，帽檐镶一块极大的玭霞。这是规定好了服，此外凭各人喜，随意修饰，坎肩上的扣，手上的扳指儿，腰际的荷包，都是可以争奇斗胜之。

这书叫《鸳鸯扣》，专门描写旗人的婚嫁，从“相亲”到“回门”一共九大段。这时正唱“开脸”是“大亲掩亮格笑着嘱咐：‘猴儿你若还错过，就误了时辰。’”的第二天之事。适逢其会，福妞座，载振便格外抖擞神，使他那浏亮的嗓唱：“通报说，梳的太太们将车下，大去迎接，佳人又不得相随，独坐在房中，心里不免凄惨。没片刻娘家的女眷都了朱扉，见面拉手儿佳人就落，太太们也觉伤，打那喜内生悲！到底不比她的亲娘十分亲，也不过暂时悲惨，一霎时就展放了愁眉。大让坐装烟来叙话，仆妇们铜盆取服侍香闺，洗净了容，三姓人先后九线，然后把寒绞净又用轻推，生成的四鬓只用镊儿打扫。开脸已毕可改换了蛾眉，未施脂粉，早已容光飞舞…。”

荣禄说不话，珠只随着她手腕上那只在晃动的钻镯转。也许晶光四，易于眩，他把睛闭上了。

当荣禄夫人母女到达时，正是“振贝”——庆王奕劻的长贝载振在奏技。只为这个票友的分尊贵，宾主们都不便起寒暄，扰了场面，只是遥遥目笑致意。载振也向福妞微笑着，依旧摇着系了小金铃的手鼓，唱他的书。

是这样的一看法与打算，所以袁世凯听得荣禄病重的消息，忧心忡忡，急于想一趟京，在探病的同时，探问荣禄的气，相机为奕劻活动。要荣禄肯有一言之荐，大事才能放心。

女客更有文静的消遣，是“走票”的一班“弟书”早年有班“旗下大爷”饱天家俸禄，闲来无事，别创新声，腔调略似大鼓，而讲究词雅声和，有东城、西城两派。“西城调”更为萦纡低缓，一个长腔，千回百折，似断若续，久久不息，最宜于饱终日的人品味。

“怎么啦？”

京津密迩，但直隶总督非奉旨不能京，而自请觐，又必须有非面奏不可的理由，幸好前有个机会。回銮之时，曾有上谕，慈禧太后将亲自谒陵，以补“山陵震骇，岁时祭谒，废缺不修”的前衍。东陵已经展谒，西陵定在明年天谒祭，以此为由，当面请旨，一定可以奉准。

载振唱到这里，女客们不约而同地都转脸去看福妞。羞得她坐不住了，低着起，退了来。

这话在别人不过听听而已，到得袁世凯耳中，就非常重视其事了。因为荣禄是真正的首辅，一旦病殁，何人继任，对他的关系极重。这件事当然早就筹划过，张之虽奉旨觐，但细细打听下来，他不会内用，也就不会军机，何况军机大臣一满三汉，就表面看，满人已用得太少了，更不会再用一个汉人补荣禄的缺。

一上房，便遇见她的堂兄而承继过来变为胞兄的良揆，他愁容满面，不由得让福妞的心都得快了。

就此时，荣禄夫人已赶到，荣禄听见声音，睁开来，只是挥手。

荣禄夫人不明其意，福妞却懂“，阿玛是说，你得到外去招呼客人。”

“去请了，”良揆答说：“刑程二爷在前面听戏，我先把他找了来看一看。”

旗人中资格可与王、鹿相并的，只有一个东阁大学士、宗室崐冈，他是同治元年的翰林，但才平常，亦非慈禧太后所信。算来算去，只有一个庆王奕劻，堪膺其选，而亦唯有奕劻大用，自己才有更上层楼的可能。否则觊觎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这个衔的，大有人在，而且如岑煊、盛宣怀之，都不是好相与。

于是福妞顾不得再说，绕回廊直奔荣禄的卧室，老底下人与丫一大堆，却都是发愣的居多。等了卧室，只见荣禄由两名听差扶掖着坐在“安乐椅”上，满大汗，得声息如，间还有痰响，比平常所见的症状重了好几倍。尤其是上痰，更令人害怕，福妞想起一位长亲临终之时，一痰堵在，立刻两上翻断了气，不由得心胆俱裂。

那一来便错尽错绝了。

果然，有一天中谈起明年天的西陵之行，顺便试一试芦汉铁路北段，碑店至易州泰陵这一条支路，是否平稳？李莲英便即建议：“不如找直隶总督来

“阿玛今儿个不太好。”良揆答说：“气得很厉害。”

因此，袁世凯以助奕劻继荣禄，视为必死力以冀其成的第一大事。这几个月之中，多方布置，加以有四格格作内应，奕劻的帘眷，更胜于昔。可是袁世凯心中雪亮，此事成败，决于一言九鼎之重的荣禄，如果荣禄自知不起，必会造膝密陈，何人以继他的遗缺，即使他自己不说，慈禧太后亦一定会问他，万一仓促之中竟记不起庆王，而致别举，那么即令举非其人，以慈禧太后对荣禄眷顾之，亦会勉依从。

“阿玛！”她喊一声，跪在父亲面前，不断地用手替他抹。

“请大夫了没有？”

，由东华门一转王府井大街，便觉轿纷纷，闹异于常时，及至一东厂胡同，更是冠盖相接。落日犹在，明灯已悬，由敞开了的大门望去，灯火璀璨，锣鼓喧阗，为男客预备的，四大徽班的名伶罗致殆尽的堂会，正当闹的时候。

情势是相当明白的，荣禄在军机的遗缺，不但必用旗人；而且必用资格胜过王文韶、鹿传霖的旗人，才能“掌枢”自慈禧太后听政以来，军机不用汉人“领班”已成定例，王、鹿之，是决不能掌枢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