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转到此，对付的办法也就有了；拉过一串铜钱来，将“串绳”上的活结，一下扯开“哗哗”地将一千铜元落得满地；然后跑几步，如法炮制。五六串铜钱撒完，肩上的重负全释，脚步就轻快了；然而还是不敢走正路，怕引长发现住，兜了好大一个圈，到晚上才绕到家。

他那同事，倒也言而有信，为他请教人，想一条路，补捐一个县丞。军兴以来，为了

刘不才不大肯相信，因为他上过一回当；有一次也是听说“长来了”赌客仓皇走避，结果无事，但等回到赌场，台面上已空空如也。事后方知，是有人故意捣，好抢台面；他疑心这一次也是有人想趁火打劫，所以大家逃，他不逃，不慌不忙地收拾起自己的赌注再说。

谈这样的生死大事，仍旧不脱赌徒的吻，七姑对他又佩服，又好笑，但更多的是关切：“以后始终没有遇见长？”

这天午后，刘不才摊庄赌小牌九，手气极旺，往往他翻蹩十，重门也翻蹩十，算起来还有钱赢。正赌得兴时，突然有人喊：“长来了！”

袁忠清先还不敢说，经不起那同事诚恳心，拍脯担保，必定设法为他分忧，袁忠清才吐了心底的秘密。“实不相瞒，我这个‘六品蓝翎’，货真价实；县丞是个‘西贝货’。你想这一保上去，怎么得了？”

七姑也笑了“刘三叔，你真正是，老虎嘴里的，也敢夺来吃。”她说“你怎么打法？”

同事不免奇怪，少不得有人问他：“老袁，指日升！上格外照应你，不是列个字的泛泛保举；你是十六个字的考语，京里一定照准。看就是‘百里侯’；如何倒象如丧考妣似的。”

然而，此刻提心吊胆的日，也并不算完全过去。长城，由于李秀成的约束，照例会有的烧、杀、、抢倒不甚厉害；但杭州人不肯从贼，男的上吊、女的投井、阖家自尽的，不计其数。这也不尽是忠义之气使然，而是生趣索然；其中又分成几类：怕受辱吃苦的是一类；满目极人间未有之惨，情上承受不住，愿求解脱的，也是类；无衣无，求苟延残而不可得，以为迟早是死，不如早死的，又是一类；历尽浩劫，到来仍不免一场空，于心不甘，愤而自裁的，更是一类。

“没有！不过好几次听见声音；提心吊胆的味，只有尝过的人才晓得真不好受！”

“从那一次以后，胡老太太跟雪岩夫人就不准我再去赌了。其实，市面也就此打散了——那一次是一小队长，误打误撞闯到了那里；人数太少，不敢动手。第二天，还是第三天，来了大队人，掳掠外加一把火；难民遭劫的不知多少？”刘不才说到这里，表情相当复杂，余悸余哀都犹在，却又似乎欣得意“亏得我见机！这一宝总算让我看准了。”

那时的江西巡抚是何桂清的同年、穆彰阿的得意门生张芾；袁忠清假报为六品蓝翎的县丞，又走了门路，投效在张芾那里。不久，长攻江西省城，南昌老百姓，竭力助守，使得张芾大起好；屋及乌，便宜了“忘八”竟被委为制造局帮办军装。这是个极的差使，在袁忠清手里更是左右逢源，得其所哉。不久，由于宁国之捷，专案报奖，张芾倒很照顾袁忠清，特意嘱咐幕友，为他加上很好的考语，保升县令。这原是一个大喜讯，在他人当然会兴不得了，而袁忠清不但愁眉苦脸，甚至坐卧不宁。

“这个法总想得。”古应说“不过，刘三叔，你有句话我不懂；你一向胃很好，每天吃一顿粥，倒能支持得住？还说‘还好’１刘不才笑笑，不好意思地答：“我会到长公馆里去打野。”

“这就不好告诉你了。闲话少说，有句正经话，我要跟你们商量，有个王八来找雪岩的麻烦；如果不理他会事。”刘不才中的“王八”叫袁忠清，是钱塘县署理知县。此人原来是袁甲三下的一个“勇目”打仗发了笔横财，活动袁甲三的一个幕友，在一次“保案”中将他添上了一个名字，得了“六品蓝翎”的功名。后来犯了军令，袁甲三要杀他；吓得连夜开了小差，逃回江西原籍。

，没有庄就赌下风，成了那家赌场的台。

“说什么指日升？不吃官司，只怕都要靠祖宗积德。”接着，又摇摇着：“官司吃定了！祖宗积德也没用。”他那同事大为惊惑：“为什么？”

象这假冒的事，不是没有；史的书办十九是吃人不吐骨的积年吏，无弊不悉，只怕没有钻，一旦拿住了短，予取予求勒索够了，怕还是要办他个“假冒职官”的罪名，落个充军的下场。

“现在全家大小，每天只吃一顿粥。我倒还好，就是上面老的，下小的，不能不想法。”

象胡家这样“劫数外，不在五行中”的；只怕十万人家找不一家；然而现在却又在劫数中了。荒山茅棚，自然不能再住；最主要的原因是，存粮已罄，不能不全家“山”；城里尸臭不可向迩，如果不是严冬，瘟疫早已行，当然不能再住。好的是胡老太太本来信佛，自从胡雪岩平地一声雷，发达起来，更认定是菩萨保佑，大小庙宇庵堂，只要和尚尼姑上门化缘，必不会空手而回；三天竺是香火盛地，几座庙宇，无不相熟，找一安顿下来，倒也容易。苦恼的仍旧是粮。整个杭州城，全靠李秀成从嘉兴运来两万石米；如果不包括军在内，倒也能维持一段时期，无奈先发军粮，再办平粜，老百姓的实惠就有限了。

然而已经晚了，有两个长穷追不舍。刘不才虽急不，心里在想，自己衣服比别人穿得整齐；肩上又背着铜钱，长决不肯放过自己。这样一逃一追，到来岂不是“引鬼门”？

“什么？你的县丞是假的！”

假的就不能见天日。江西的保案上去，吏自然要查案；袁忠清因为是县丞才能保知县，知则先要问他这个县丞是什么“班”？一查无案可稽；就要行文来问。试问袁忠清可拿得“照’或是捐过班的“实收”？

“刘三爷！”开赌场的过来警告：“真的是长来了。”这一说刘不才方始着慌，匆匆将几十两银腰际，背起五六串铜钱，脚夺门而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