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有。”罗四中脆，内心不免抱歉。

七姑不必再谈她的丈夫，觉得要关心的是罗四“你现在住在哪里？”她问。

“用功用病来了？”练达人情的七姑问说。“先是吐血。”罗四用低幽但很平静的声音说“他还瞒着我，吐血吐在手帕里，手帕自己去洗。脸越来越白，到了下半天，颧骨上倒象搽了胭脂，我懵懵懂懂，还不当它一回事。有一天他有应酬回来，我替他脱袍，随手在袋里一摸，摸一条上有血迹的手帕，才晓得他是痨病。”“痨病？”七姑神张“后来呢？照样还是赶考去了？”

罗四原是没话找话，并没有

“有没有伢儿？”

“我听人说，痨病只要胃好，还不要，象他那样，馋是馋得要命，胃一都没有。人一天比一天瘦，不过三个月的工夫。唉！”罗四又是一声长叹。

“七，我是因为他虽穷，肯上；只要他肯上，我就有把握帮他。再说，上只有一个老娘；不比另外一家，父母双全，还有三个兄弟，两个妹妹，嫁过去媳妇，一定象石臼戏，吃力不讨好。”

“不，不！”七姑急忙拦阻“何必等到明天？我们一见如故，你不要见外，在我这里吃了饭，我再拿车送你回去。”

于是七姑向丧家致意告辞，将罗四主婢二人带回家。一看她家的气派，七姑又心伉；罗四决心要结，因而改了称呼，同时谈世。

“罗四，”七姑打断她的话问：“你这开门七件事，怎么法？”

！就这一转念间，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在翻动了。

“说起来也怪我不好。”罗四说：“他学的是刻字匠手艺。有一回他跟我谈起，说是长打到杭州的前两年，乡试考举人，他跟他师父一起到考场里去刻题目纸，熬夜熬到天亮，心里在想：‘我也读过书，一样是熬夜，为啥不是去考举人，坐在这里当个低三下四的刻字匠。人家举写错了字，多贴“蓝榜”；我刻错一个字要打手心“吃生活”？’我就说：‘你果然有心，把招牌收起来，好好儿读书。开门七件事都是我，用不着你费心。他真的就听我的话，三更打灯五更，闷倒读书——”

“我绣。不光是绣，还替绣庄去收件；到后来‘小包’，一批绣货包下来，再分给人家去，日过得很舒服。七，上海滩繁华地方，遍地银，只要你肯功夫去捡。不瞒你说，我就不相信，世界上有饿死的人。饿死的人是有，那是因为有钱买不到米，不是没有铜钱买米。这不一样的。七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
以后自然是养病。痨病俗称“馋痨病”想吃这个，想吃那个，罗四总依着他的去办；办来了，却又浅尝即止，剩下来的不仅是，还有他的歉疚。

“以后呢？”

“后来杭州光复了。他同我说，考秀才要到杭州去考，将来举人也是杭州考，家一搬到杭州，他的这基础，就要抛掉了。不如捐个监生，下回直接京去考举人；一年秋天考中了，第二年天再考士。如果在浙江考中了举人，考士还是要京。一番手续两番，反而不划算。我想想不错，凑了二百银两，替他捐了个监生，他就更加用功了。唉！”罗四叹气，说不下去了。

“既无儿女，年纪也离‘老’字还早——”七姑突然咽住；毕竟还是第一次见面，哪里能谈得那么。看看没有话了。罗四便即告辞：“七，我要走了。”一面说，一面站了起来“明天我再来看你。”

“罗四，”七姑问着：“你肯不肯赏面。”

“怎么不是？”七姑笑：“你的说法，倒跟小爷叔很象。”她接着又问：“后来呢？”

“唷，古太太，你的话太客气了。真正不敢当。”

原来罗四当年随父母逃难，转徙千里，离途中，父母双亡；孑然一，不是了局，只有择人而事——结伴同行，一共有三家，其中两家都有个尚未婚娶的廿来岁的儿，当然亦都时时在找机会向她献殷勤。这两家一富一穷，而罗四挑了穷的那家，姓程，是独。

“也还好。”罗四淡淡地答说。

“罗四，换了我，也会象你一样，宁愿挑这一位。”七姑早就发现她鬓边一朵白绳结的，却故意问说：“我们程夫呢？几时请过来见一见。”

“不在了。”罗四凄然说：“是前年这个时候去世的。”“可怜，可怜！”七姑握着她的手，但有无言的藉。

“南市。天主教堂后面。”

“日过得很艰难吧？”

“没有。他这样怎么能赶考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