劳氏正叫：“门前有风，便里面坐吧。”不期一邻舍尤绍楼、史继江，肩着锄，一路说来，见了。尤绍楼：“恭喜阮敬老好了，我们三分一个与他起病。”史继江：“也是死里逃生，只是田荒了，怎。”正说鲍雷将来：“啊呀，阮敬老好了，恭喜恭喜。”阮胜：“荒田没得吃，左右是死数。”鲍雷：“除了死法有活法，只捱得今年过，明年天就有豆，可度活了。”阮胜：“田荒了，家中什换米吃，当柴烧了，寡寡剩得三人，怎么捱？”鲍雷：“有了人，就好设了，譬如死了，那个还属你？”尤绍楼：“他靠的是大嫂，怎说这话？”鲍雷：“你不看《祝发记》，有米三生，米来三死，夫人、也换米。”大家散了。过了两日，实是支持不来，阮胜倒也想鲍雷说话有理，对着劳氏：“我娘儿两个，亏你拾得这命，但病死与饿杀总只一般，不若你另嫁一个，一来你得吃碗饱饭，我母仅可支持半年，这也是不愿见的事，也是无极奈何。”劳氏：“宁可我生活供养你们，要死三个死，嫁是不嫁的。”过了两日，实没来路，两日不上吃两屯，只见温氏：“媳妇，我想，我们病人再饿了两日毕竟死了，不若你依了丈夫，救全我们两个吧。”劳氏听了，泪不语。阮胜也就着媒婆寻人家，芳听了，去见鲍雷：“阮胜老婆是实了，怎得嫁我？”鲍雷：“不难，打四两银，包你打他个烂泥桩。”芳：“只不要说我，前日调了他，怕他怪。”鲍雷：“正该说你，晓得你是风月人儿，这一村也标致你不过。”鲍雷自倚着他中保惯了，又忒要为芳，：“是二两银，二两票陆续还。”阮胜：“待我与房下计议。”劳氏：“有心我，也要够得养你母半年，二两银当得些甚事？”温氏：“这人四两银拿不，必是穷人，你苦了他几年，怎又把个穷鬼，且另寻。”阮胜便回报：“阿妈不肯。”鲍雷冷笑了一笑：“且停一日，我教他凑足四两吧。”芳来见：“哥有心周旋，便是四两现，只早两日亲，也便好了。”鲍雷：“不要急，要讨的毕竟要打听。我们两邻，我只说有夫妇人后边有祸的，那个敢来讨？稳稳归你，且搁他两日。”鲍雷正计议搁他，不料前村一个庚盈，家事也有两分，间断了弦，要讨亲，听得劳氏肯嫁，他已知得他是个极勤谨妇人，竟也不打听，着个媒人来说，财礼八

临风难自立，时倩杖来扶。

得势，我们一日也不曾得多呵，又要煮饭，又要纺纱、织布，这人家全是你的。”劳氏：“不那得吃？”芳：“一嫂，那不的，倒越有得吃哩。”常这等奖他要他喜。又时：“一嫂，一哥靠得个锄柄，一嫂靠得这双手，那得人家起？只好结结过得日，只是捱得熟年，怕过不得荒年，也不是常算。”把这等替他计较的话儿，要把他打动。还有絮絮的话：“我看一哥一会老将下来，真是可惜，后生时不曾快乐得，这光陰蹉过了。就是一嫂，也觉得苍老些。也还是一嫂会打扮，像前村周亲娘，年纪比一嫂大五、七年，每日蓬，赤脚，一发丑杀人。且是会养儿女，替个里三哥一发过得好。那周绍江自家穷，没得养请他，竟放他这条路。”把这榜样撩拨他。争奈这劳氏是懒言语的，要甚事，递与了他，便到机上织布，车边纺，任他戏着脸，只当不见。说着话，一只耳朵，一只耳朵，只不听得一般，真是没凿。他没思量，不知那里去打了一只银簪，两个戒指，拿来样与他看，：“这是三官央我打与周亲娘的，加一工钱，不吃亏么？这三官，为周亲娘破费得好钱，周亲娘这不着，倒也换得他多哩。首饰、衣裳，又每日大鱼大吃。”把这私通有利益哄他，他又只是不理，扫兴得。那痴心人偏会痴想，脸儿扳扳，一问就肯，他不声，也只是不好开。他便大了胆，一日去带饭，把他手掌上一把，只见劳氏便竖起眉睁着，：“臭小乌，那介轻薄。”芳连：“失错，失错。”拿了饭飞跑，劳氏也只恼在心里，怕动丈夫的气，不说。只是芳低了跑时，也不顾人撞，劈撞了一个人，饭篮儿几乎撞翻，恰是鲍雷。鲍雷一把抱住：“小冤家，那介慌？”芳：“是怕饭迟了。”鲍雷：“贼，迟了饭，关你事，一定有甚要对我说。”芳被他抱住不放，只得把劳氏被骂说了。鲍雷：“这妇人，阮大料也不留牢，好歹讨了他的罢了，偷的长要吃惊。”芳：“他这样勤谨家婆，又好个心，他肯放他？”鲍雷：“消停包你教他嫁你便了。”

可可天启七年，这一年的初夏，百忙里阮大母亲温氏病了个老熟，劳氏日逐去伏事，纺绩工夫，没了一半。这牵常的病，已费调理，不期阮胜因母亲病，心焦了；又在田中辛苦，冒了风寒，又病将来，一病病了十四日，这人便瘦得骷髅一般。此时劳氏理病人尚没钱，那有钱雇人下田？这田得一片生，也不知个苗，分个草，见秋成没望。没将息，还又困了半月，阮胜勉挣来，坐在门前：骨瘦如削，黄肌一似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