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里沧溟涸片鳞，半生萧瑟叹吾。

顾影应怜太瘦生，十年心迹诉卿卿。

才尽余卖赋金，果然巾帼有知音。

客中岁月飞星疾，桑剩空条茧尽成。

回多少伤心事，愿化闲云补恨天。

佳人日暮临风泪，游宵分见月情。

阅者诸君亦知梨娘得书之后，抛抛不得，恋恋无从，血共魂飞，心和泪。恨压眉峰，不知为梦霞添上几许颦皱；愁担香肩，不知为梦霞增加几分重量。盖彼决不肯使梦霞为我失尽人生之幸福，必筹一两全之法，使之能取消其誓，而又不辜负其情。辗转思量，不得一当，魂梦为之不安，饮为之渐减。以多愁多病之，怎禁受如许折磨。不三日，而梨容憔悴，病重三分矣

杜牧今生尚有缘，拨灯泪检诗篇。

仆者转以劝卿，而仆之心苦矣，而仆之恨长矣。悠悠苍天，曷其有极！仆素怯弱，既为情伤，复为病磨，前日忽患咯红，当由隐恨所致。大凡少小多情，便非幸福，仆年才弱冠，而人世间之百忧万愤，业已备尝，憔悴余生，复何足惜！愿卿勿复念仆矣。

聪明自误原非福，迟暮相逢倍可怜。

书后更附以四律曰：

文章憎命才为累，鸟留人意独真。

寒衾今夜怜同病，沧海他年见此心。

白从今盟素志，黄金无买芳年。

镂心作字，啮血成诗，万千心事，尽在个中，一字一一断。梨娘阅此书，诵此诗，悲伤之情，真不可言喻矣。泪似珠联，心如锥刺，初不料梦霞之痴，竟至于此也。其言如此，其心可知。脱异日果践其言，则彼将终鳏居，无复生人乐趣。虽孽由自作，而情实可哀，我虽不杀伯仁，伯仁由我而死。只缘两字“怜才”竟演一场惨剧，我将何以对人？且何以自解耶？天乎，天乎！沉沉浩劫，已陷我于孤苦凄凉之境。而冤孽牵连，复有此自投情网之梦霞，抵死相缠，丝毫不容退让。迷迷惘惘，终日颠倒于情之旋涡中不能解决。此事果从何说起？薄命孤，竟是不祥之，自误不足而误人，一误不足而再误。苦念及此，转不若早归泉下，一瞑不视。黄土青山，红颜白骨，同归于尽，亦免在人世间怨苦颠连。有情难遂，有恨难平，苦挨此奈何天中之岁月。时而攒眉，时而酸，时而刺心，时而剜，剑树刀山，生受地狱之苦，夫又何苦来耶？痴哉梦霞，尔何不自乃尔，尔何不相谅乃尔！挖心呕血，掬诚相示，哮仙钋椋我非不尔也。事已无可奈何，虽痴何益？不若大家撒手，各了今生之事。喃喃设誓，又奚为者？今尔言若此，我岂能安？痴哉梦霞，何人太甚耶！我不知我前生孽债，究欠下几许，将于何日清偿也。嗟乎，嗟乎，梨娘固无如梦霞何矣。如怨、如慕，亦、亦哀，盖梨娘此时对于梦霞，只有勉为劝之责任，实无代为解决之能力。然梦霞之言既，梦霞之志已决，必非虚言劝所能有效也者。梨娘明知之，而无术以挽回之，之，怨之亦。梨娘怨梦霞，固不能弃梦霞也，既不能弃矣，则梨娘固终不忍使梦霞竟践其誓言也。

浮事百年成底事，新歌一曲惜余。

静散茶烟红烛冷，冻留蕉雨绿窗。

金樽檀板能销恨，莫负当前笑语亲。

情之所钟，正在吾辈。劳尘，只博青娥一笑之恩；长夜迢迢，更下白傅千行之泪。一言激烈，生死以之。记者固不敢谓梦霞过也，然而“饼师镜已荒荒破，霍女钗难两两全”秋娘已老，杜牧休狂，人生不幸而遇此，惟有运慧剑以斩断情丝，持毅力以抑制痴念。既未之，何妨弃之。两相弃则两得保全，两相恋则两增烦恼，此中得失，亦自分明。而当局者迷，每倒行逆施，售其情，不知情与情战，必有一伤，或且两败而俱伤。吾辈用情，只能用之于可用之地，不能用之于不可用之地。于不可用情之地而必用其情，贸贸焉情关，为背城借一之计。其始也，则如佛经所云：恐怖颠倒，梦想究竟。受尽万凄凉，尝遍一切苦恼，而终不得满之效果，徒剩此离奇惝恍之事迹，长留缺陷于天地间，博后人无穷之涕泪而已，岂不可怜？岂不可笑？记者Г笔至此，未尝不梦霞之多情，又未尝不怪梦霞之无情。推其心，殆必将可情、可之梨娘，置之死地而后已。此情而于痴，痴而于毒者也。

碎剪乡心随燕影，惊残梦减莺声。

萧寥形影空酬酢，梦醒重添苦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