及至童七拿到，陈公公已请客上过坐了，差人带到班房里伺候。童七打听陈公公因甚计较，百计打听不一个信儿。“太太生日，我已送过礼，磕过了；若是嫌我礼薄，可为甚么又盛设留我的酒饭？要是为的货不停当，这已是过了这半年，没的又脑后帐撅撒了？”却好一个拐小承恩儿来说：“叫看门的有唱秧歌的过来叫住他，老太太待听唱哩。”童七平日与这小承恩儿相熟，叫：“承官儿！”承恩回看见，说：“童先儿，你可惹下了！你的那银首饰，今日老公取来赏人，都变成铜，上都是铜绿。叫人寻下鞭木，要打了你的罗拐哩！”童七：“阿！原来是为这个？倒唬我这们一！我当着公公化给他细丝银就是了。过了这们暑的天，你就是没动的元宝也要变的青黄二哩，休说是经人汗手打造的东西，有个不变的么？承官儿，你来，我合你说句话。”拉到个屋圪拉里，悄悄从袖中取够一两多的一块银递与他说：“你买炒栗炒豆儿吃，你替我多多上覆老太太：你说童有茔在太太合老公上也有好来

运好的时候，一般有人成十成百的换去。坏了的，不过是兑换新货，还要另加工钱。谁知人的运气就如白昼的日光一般，由早而午，由午而夜，日再没常常晌午的理。盛极必衰，理所必至。一般也还是先年的铜货，偏偏的嫌生冷起来，生意比往日十分少了九分。这一分之中换了去的，十个有九个来打倒；先年换去的旧，多有执了票只来换银，不肯换货；还要指望生意复兴，咬了牙只得换与他去。年终算帐，赚得不多，渐至于扯直，折本，一年不如一年；致得陈内官要收回本钱，不开了铺。

起先童七还支架，说：“年成不好，生意不济，不如收了铺为妙。”及至陈内官当真要收起铺来，童七也不免的慌了手脚。陈内官差了名下的几个，齐到铺中，教童七本算帐。童七那里有甚见银，支吾了些赊帐，四五百两打就的首饰，二三百两退回的残，正经还少二百八九十两，差十一二两不到三百。同了童七，拿了货帐，都到陈公那里回话。陈公将打成的首饰合那残货都称兑明白，叫人收在原来箱内，其赊帐与少的数目，叫童七讨了保，限一个月还。童七也还不怕。果然到了一月，将家中的银凑兑完足，照数偿还，了保状。陈内官倒觉甚不过意，待了酒饭，用好话贴而散。

你想这东厂的势焰，又是内官的心，岂有松慢了的？不过传了一声说：“叫厂里人去拿了童伙计来，老公待问他甚么哩。”谁料堂上一呼，阶前百喏。亏了还看伙计两字的面，只去了十来个人，也还不晓的陈公主意轻重何如，所以单把童七前推后拥，两个人架着来了，也不曾劫他的东西，凌他的妻。

更不料“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”九月十六是陈公公母亲的寿日，陈公公新了东厂，好不声势。来与陈太太生日的如山似海。这本司两院的娼妇，齐齐的来，没有一个不来庆贺。陈公：“累你们来与太太磕，我有件好儿哩，赏了你们罢。”叫：“儿们，你去把那童伙计下的乌银疙瘩儿、挑牙三事儿，你尽情取来给我。”一个去了一大会，取了两大纸包来到。陈公说：“你打开包，见个数儿。”谁想那铜杭杭原待不的久，过了三伏的霉天，久放在那箱里蒸着，取将开来，尽情扭黑的都发了翡翠斑。陈公一见，甚是惊诧，：“这就是童伙计下的么？”：“可不就是他下的怎么？”陈公公骂：“这狗扶拍的，了不的，拿这铜杭杭来哄我呀！你再看看别的也是这个么？”那又同了一个把那箱抬到陈公面前，逐件取上来看，那有二样！都是些“尧舜与人”绝无银气。陈公公骂：“这狗攮的好可恶！这不是欺我么！快叫厂里人往他家里拿这狗攮的去！替我收拾下鞭短，我把这狗攮的罗拐打了他的！”

童七回家，买了几十斤红铜了本钱，仍旧开那乌银的铺。运退的人，那里再得往时的生意，十日九不发市；才方发市，就来打倒。虽是红铜，也用白银买的。雇人打造，也用工钱，赁房开铺，也用房价，这都算在折去的数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