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豹英至此，真是走无路。忽然想起他父亲有一房姨太太，寄住在泉州。那姨太太还生有一个小兄弟，今年也有八岁了。那里须有财产，不免前去分来用用。想罢，便径到泉州来，寻着那位姨娘，说明来意。那姨娘：‘阿弥陀佛！我这里个个月靠的

了个便，把几家寄顿的人家说个大略，还不曾说得周全，便被那解差叱喝开了；又忘记了说寄放收条的那个朋友。豹英呢，也是心忙意，听了十句倒忘了四五句，所以闹得不清不楚，便分手去了。

“代他存放收条的那个朋友，本是福建著名的一个大光，姓单，名叫占光。当日得了收条，一数，一共是十三张。每张上都开列着所寄的东西，也有田产房契的，也有银行存据的，也有金珠宝贝的，也有衣服箱笼的，也有字画古董的，估了估价，大约总在七八十万光景。单占光暗想，这厮原来在福建刮的地有这许多，此刻算算已有七八十万，还有未曾拿来的，与及汇回原籍的呢，还许他另有别寄顿的呢。此刻单占光已经有意要想他法的了。等到裘致禄定了充军罪案，见了明文，他便带了收条，径到福州省城，到那十三家立收条人家，挨家去拜望，只说是裘致禄所托，要取回寄顿各件，又拿收条来照过，大家自然没有不应允的理。他却是只有这么一句话，说过之后，却不来取。等十三家人家挨次见齐之后，裘致禄的案一天似一天，那单占光又拿了收条挨家去取，却都只取回一半，譬如寄顿十万的，他只收回五万，在收条上注了某月某日收回某字样，底下注了裘致禄名字。然后发帖去请客，单请这十三家人。等都到齐了，坐了席，酒过三巡，单占光举起酒杯，敬各人都了一钟，：‘列位可知，裘致禄一案，已是无可挽回的了。当日他跑到租界，兄弟也曾经助他一臂之力，无如他老先生运气不对，以至于有今日之事。想来各位都与他相好，一定是代他扼腕的。’众人听了，莫不齐声叹息。单占光又：‘兄弟今天又听了一个不好的消息，不知诸位可曾知？’各人齐说：‘弟等不曾听得有甚消息。’占光：‘兄弟也知列位未必有那么信息灵通，所以特请了列位来，商量一个退。’众人又齐说：‘愿闻大教。’占光：‘兄弟这两天，代他经手取了些寄顿东西来，原打算向上下各打打，要翻案的。不料他老先生不慎，等我取了东西，将收条还他时，却被禁卒看见了，一齐收了去，说是要拿去回上。我想倘使被他回了上，是连各位都有不是的，一经吊审起来，各位都是窝家，就是兄弟这两天代他向各位取了些东西，也要担个不是，所以请了各位来商量个办法。’众人听了，面面相觑，不知所对。占光又着：‘我们此刻，统共一十四个人，真正同舟共命，务求大家想个法，脱了系才好。’众人歇了半天无话。占光又再三相促。众人：‘弟等实无善策，还求阁下代设个法儿，非但阁下自脱系，就是我等众人，也是十分激的。’占光：‘法呢，是还有一个。幸而那禁卒儿，兄弟和他认得，一向都还可以说话。为今之计，只有化上两文，把那收条取了回来，是个最之法。’众人：‘如此最好。但不知要化多少？’占光：‘少呢，我也不能向前途说；多呢，我也不能对众位说。大约你们各位，多则一万一个人，少则八千一个人，是要的。’众人一听大惊：‘我们那里来这些钱化？’占光把脸一沈，默默不语。慢慢的说：‘兄弟是洋商所用的人，万一有甚么事牵涉到我，只要洋东一面，就万事都消了。兄弟不过为的是众位，或在官的，或在幕的，一旦牵涉起来，未免不大好看，所以多此一举罢了。各位既然不原谅我兄弟这个苦衷，兄弟也不多闲事了。’说着，连连冷笑。内中有一个便：‘承阁下一番意，弟等并不是不愿早了此事，实系因为代姓裘的寄存这些东西，并无丝毫好，却无辜被累，凭空要化去一万、八千，未免太不值得，所以在这里踌躇罢了。’占光呵呵大笑：‘亏你们，亏你们！还当我是坏人，要你们掏腰呢。化了一万、八千，把收条取回来，一个火烧掉了，他来要东西，凭据呢？请教你们各位，是得了便宜？是失了便宜？至于我兄弟，为自己脱系起见，绝不与诸位计较，办妥这件事之后，酬谢我呢，我也不却；不酬谢我呢，我也不怪，听凭各位就是了。’众人听了，恍然大悟：‘如此我等悉听占翁分付办理就是了。’占光：‘办，我只去办。至于各多少使费，那是要各位自愿的，兄弟不便派。’众人听了，又互相商议，有一万的，有八千的，有五六千的，统共凑起来，也有十一万五千了。占光摇：‘这恐怕不够。白费不要，兄弟是在洋东告了假来，不能多耽搁的，怕的是耽搁时候。’众人见他这么说，便又商量商量，凑够了十二万银给他，约定日过付。他等银收到了，又请了一天客，把十三张收条取了来，一一代清楚，众人便把收条烧了。所以等到豹英去取时，众人乐得赖个净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