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学虽然赶他去，却也把卷取来看看。那童生叫魏好古，文字也还清通。学：“把他低低的了学罢。”因取过笔来，在卷尾上了一，个记认。又取过范卷来看。看罢，不觉叹息：“这样文字，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，直到三遍之后，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！真乃一字一珠！可见世上胡涂试官，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！”忙取笔细细圈，卷面上加了三圈，即填了第一名。又把魏好古的卷取过来，填了第二十名。将各卷汇齐，带了去。发案来，范是第一。谒见那日，着实赞扬了一回。到二十名，魏好古上去，又勉励了几句“用心举业，休学杂览”的话。鼓送了去。

那时天尚早，并无童生卷。周学将范卷用心用意看了一遍，心里不喜：“这样的文字，都说的是些甚么话！怪不得不学！”丢过一边不看了。又坐了一会，还不见一个人来卷，心里又想：“何不把范的卷再看一遍？倘有一线之明，也可怜他苦志。”从至尾，又看了一遍，觉得有些意思。正要再看看，却有一个童生来卷。那童生跪下：“求大老爷面试。”学和颜：“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，又面试些甚么？”那童生：“童生诗词歌赋都会，求大老爷题面试。”学变了脸：“当今天重文章，足下何须讲汉唐！像你童生的人，只该用心文章，那些杂览，学他甚么！况且本奉旨到此衡文，难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？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，那正务自然荒废，都是些心浮气的说话，看不得了。左右的！赶了去！”一声吩咐过了，两傍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，把那童生叉着膊，一路跟，叉到大门外。

；也有小的，也有老的，仪表端正的，獐鼠目的，衣冠齐楚的，蓝缕破烂的。落后一个童生来，面黄肌瘦，白胡须，上一破毡帽。广东虽是气温，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，那童生还穿着麻布直裰，冻得乞乞缩缩，接了卷，下去归号。周学看在心里，封门去。来放牌的时节，坐在上面，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卷，那衣服因是朽烂了，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。周学看看自己上，绯袍金带，何等辉煌。因翻一翻名册，问那童生：“你就是范？”范跪下：“童生就是。”学：“你今年多少年纪了？”范：“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，童生实年五十四岁。”学：“你考过多少回数了？”范：“童生二十岁应考，到今考过二十余次。”学：“如何总不学？”范：“总因童生文字荒谬，所以各位大老爷不曾赏取。”周学：“这也未必尽然。你且去，卷待本细细看。”范磕下去了。

次日起，范独自送在三十里之外，轿前打恭。周学又叫到跟前，说：“龙属老成。本看你的文字，火候到了，即在此科，一定发达。我复命之后，在京专候。”范又磕谢了，起来立着。学轿，一拥而去。范立着，直望见门鎗影抹过前山，看不见了，方才回到下，谢了房主人。他家离城还有四十五里路，连夜回来，拜见母亲。家里住着一间草屋，一厦披，门外是个茅草棚。正屋是母亲住着，妻住在披房里。他妻乃是集上胡屠的女儿。

范学回家，母亲、妻，俱各喜。正待烧锅饭，只见他丈人胡屠，手里拿着一副大和一瓶酒，走了来。范向他作揖，坐下。胡屠：“我自倒运，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，穷鬼，历年以来，不知累了我多少。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，带挈你中了个相公，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。”范唯唯连声，叫浑家把煮了，起酒来，在茅草棚下坐着。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造饭。胡屠又吩咐女婿：“你如今既中了相公，凡事要立起个统来。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，又是你的长亲，你怎敢在我们跟前妆大？若是家门这些田的，扒粪的，不过是平百姓，你若同他拱手作揖，平起平坐，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，连我脸上都无光了。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，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，免得惹人笑话。”范：“岳父见教的是。”胡屠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