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两只觑定窗棂，真个是目不转睛。

十月初三日，乃神生日，吾父每，必往祭赛，舟人尽行。君以是日能到舟次一会，当为决终之策。幸勿负约，使妾望穿两眸也。”黄生：“既蒙良约，敢不趋赴。”言毕，舒手握女臂，忽闻韩翁酒醒呼茶，女急掩窗。黄生逡巡就寝，忽忽如有所失。

黄生呆立江岸，直至天晚，只得就店安歇。次早问了守帅府前，投了名刺，刘公欣然接纳，叙起敬慕之意，随即开筵相待。黄生于席间，思念玉娥，不下咽。刘公见其神恍惚，疑有心事，再三问之，黄生泪不言，但云：“中途有病未痊。”刘公亦好言抚。至晚刘公亲自送书馆，铺设极其华整。黄生心不在焉，郁郁而已。过了数日，黄生恐误玉娥之期，托言往邻郡访一故友，暂假外月余即返。刘公：“军务倥偬，政请教，且待少暇，当从尊命。”又过了数日，生再开言，刘公只是不允。生度不可，又公馆守卫严密，夜间落锁，不便。一连踌蹰了三日夜，更无良策，忽一日问馆童：“此间何可以散闷？”馆童：“一墙之隔，便是本府后园中，亭台树木，尽可消遣。”

黄生命童开了书馆，引后园，游玩了一番，问：“园之外，还是何？”馆童：“墙外便是街坊，周围有人巡警。日则敲梆，夜则打更。老爷法度，好不严哩。”黄生听

至夜韩翁扶醉而归，到船即睡，捱至更，舟俱已安息，微闻隔弹指三声。黄生急整冠起视。时星月微明，轻风徐拂，女已开半，向外而立。黄生即于船舷上作揖，女舱中答礼。生便跨足下舱，女不许，向生：“慕君之才，本与君吐心腹，幸勿相。”黄生亦不敢造次，乃矬坐于窗。女问生：“君何方人氏？有妻室否？”黄生答：“维扬秀才，家贫未娶。”女：“妾之母裴姓，亦维扬人也。

到午后，韩翁有邻舟相识，拉上岸于酒家相款。舟人俱整理篷楫，为明早开船之计。黄生注目窗棂，适此女推窗外望，见生忽然退步，若羞避者。少顷复以手招生，生喜望外，移步近窗。女乃倚窗细语：“夜勿先寝，妾有一言。”

本再看一时，为舟中耳目甚近，只得掩窗。黄生亦退于舱后，然思慕之念益切。时舟尚停泊未开，黄生假推上岸，屡从窗边往来。女闻窗外履声，亦必启窗面，四目相视，未免彼此送情，只是不能接语。正是：彼此满怀心腹事，大家都在不言中。

却说中舱那女梳妆盥手刚毕，忽闻窗间簌簌之响，取而观之，解开方胜，乃是小词一首。读罢，赞叹不已，仍折方胜，藏于裙带上锦之中。明明晓得趁船那秀才夜来闻筝而作，情词俱绝，心中十分欣慕。但内才如此，不知外才何如？遂启半窗，舒外望，见生凝然独立，如有所思。麟凤之姿，皎皎绝尘，虽潘安、卫玠，无以过也。心下想：“我生长贾家，耻为贩夫贩妇，若与此生得偕伉俪，岂非至愿。”

黄生再叩之，女已掩窗而去矣。黄生大喜狂，恨不能一拳打落日，把孙行者的瞌睡虫，遍派满船之人，等他呼呼睡去，独留他男女二人，叙一个心满意足。正是：无情不恨良宵短，有约偏嫌此日长。

吾父虽徽籍，浮家蜀中，向到维扬，聘吾母为侧室，止生妾一人。十二岁吾母见背，今三年丧毕，吾父移妾归蜀耳。”黄生：“既如此，则我与小娘同乡故旧，安得无情乎？幸述芳名，当铭臆。”女：“妾小字玉娥，幼时吾母教以读书识字，颇通文墨。昨承示佳词，逸思新，君真天下有心人也。愿得为伯鸾妇，效孟光举案齐眉，妾愿足矣。”黄生：“小娘既有此心，我岂木石之比，誓当竭力图之。若不如愿，当终不娶，以报情。”女：“慕君才调，不羞自媒，异日富贵，勿令妾有白之叹。”黄生：“卿家雅意，侯、河伯实闻此言，如有负心，天地不宥。但小娘乃尊翁之女，小生逆旅贫儒，即使通媒尊翁，未必肯从。异日舟去人离，相会不知何日？不识小娘有何奇策，使小生得遂盟言？”女：“夜话已久，严父酒且醒矣，难以尽言。此后三月，必到涪州。

从此合便见此女，顷刻不能忘情。此女亦不复启窗见生矣。舟行月余，方抵荆江。正值上顺风，舟人赶程途，生登岸。生虽徘徊不忍，难以推托。将酒钱赠了舟，别过韩翁，取包裹上岸，复伫立凝视中舱，凄然泪。女亦微启窗棂，停眸相送。俄顷之间，扬帆而去，迅速如飞。黄生盼望良久，不见了船，不觉堕泪。傍人问其缘故，黄生哽咽不能答一语。正是：不如意事常八九，可与人言无二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