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打满火漆信,封面书纪宝三弟亲启一行字,使他低徊呜咽痛泪横流。这一哭心里倒好像轻松点,但这地方无论如何不愿逗留,立刻把信藏到怀中,信手再拿了那一本带血佛经。溜出后院子耸身登屋,绕到大门外爬上马背,三不管从纵容疾驰,顷刻驶进铁狮子胡同。还是老规矩,竟去敲开马房门交下马,压紧脚步掩进花园,悄悄地上去大环楼。这一夜他把颂姐姐给的万言书读个七八遍,一边读一边淌眼泪,一边又呕了几口血,天亮时光他算是切切实实的病倒了。
等到打扫仆役上楼,发现了满楼板鲜血斑斑,床上宝三爷昏沉如醉,骸得那些人滚下扶梯直嗥。有的急去报告七老姨太碧桃,碧桃抖着腿登楼一看情形不对,老人家惊坏了放聱大哭。红杏、紫菱和张勇老侯爷一窝蜂赶到,一连串呼唤摇晃。宝三爷乍转双眸,脸上浮出一丝微笑。碧桃伏在他身上问:“宝,你怎么啦?好好的…”说着泪流满面。三爷伸手抱住她说:“娘,没有什么,您不要害怕,我是…”我是什么他讲不出来。老侯爷叫:“孩子,告诉我怎么搞的?”三爷笑道:“我在妙峰山逗留十天,昨儿刚回来,大概是受了感冒…”老侯爷道:“胡说,感冒也曾吐血?别多讲话啦,我请大夫去!”
张勇老侯爷非常着急,本来他老人家就是顶喜欢纪宝,眼见小孩子病象险恶,不免惊心动魄,再来也以为病人赖在家里莴一有个不幸,干系似乎太大。当时先打发两名家将飞马赶往翠萱别墅催请纪珠兄弟,自己来不及打扮跳上他那一匹千里名驹紫啸,竟奔四阿哥府邸。求四阿哥派人分头通知燕黛,楚云和杨吉庭。随后四阿哥也就换了便服,偕同老侯爷前来探病。纪宝躺在床上什么话都不讲,四阿哥问不出究竟,立刻教王供奉馥齐。王馥齐来时,杨吉庭、燕黛、楚云和李燕月、纪珠、纪侠、小红、小绿、小晴、喜萱连张维全都也超到了。馥齐医理并不比纪珠高明,李燕月原来也是一位行家,经过他们三个人商酌的结果,共拟了一剂药方。
近午时光宝三爷服了药睡着了,楼上交给七老姨太碧桃和喜萱照料,大家上外面去议论病源。气急攻心是事实,什么事刺激小孩子到这一个地步值得研究,这问题很快就也有了结论了。大家公认为与崔小翠失踪有关。座中惟有杨吉庭一个人雪亮明白,然而他绝不敢把话告诉大家。纪珠大爷追悔不该踢三爷雨靴尖,小红、小绿、小晴也抱怨前天大家话都说重了难为宝兄弟,谁都愿意留下服侍他,好像这样做才能过意。杨吉庭坐到过午跟四阿哥一道走的,燕黛楚云老姐妹都是忙人,挨到天黑告辞。纪珠就在病人屋里开铺,姐儿们更番轮值看护。喜萱跟宝兄弟感情最深,床前服侍汤药衣不解带,委实难得。说真会做事的也祗有她,小红根本不会干什么,小绿小晴孩子气太重,她们俩就是没有恒心。燕黛倒是天天来,可是她总不能多逗留。楚云她是隔一天来一次。四阿哥府上定规早晨派人问病。杨吉庭来得最勤,不过来了就走,从不登楼。宝三爷病来如山倒,病去若抽丝,一拖个把月,大家都累得很够瞧,他的病才渐渐的有点起色。那倒不一定全是草根树皮的效力,亏还亏颂花姑娘那封长信写得委婉动听,他算是想开了所以病才能好。这几天他已会下地散步,纪珠给他批的最后医案是“病每加于小愈,戒之慎之”因此喜萱就不敢稍离开他,仍然守定楼中照料。
珠大爷天性豪纵,个把月工夫他已尽了最大耐心,眼见小兄弟勿药有喜,他先约了小红回家。他们两口子走了,纪侠和小晴就也走了。小绿姑娘没有走,没有走的理由是帮忙喜萱姐姐照料宝兄弟,这理由不一定靠得住。姑娘今年十六岁,说年纪不比小晴小,说美貌也许还在小红以上。小红是个雍容华贵,看样子好像很骄傲的人,其实她还好讲话。绿姑娘不然,别看她外表活泼得像秋月春花,骨子里可是谁也都瞧不起,她那胸中学识,手中拳剑都是第一流才调。若论聪明果断却非他人所能及,总而言之,她是极刚强而有绝对自信心的女孩子。在那些兄弟姐妹间,使她敬重的是崔小翠,其次喜萱,顶喜欢纪宝,最藐视纪侠,其余碌碌无足道也。所以姐妹都找到了对象,唯独她还是光棍儿。当时崔小翠跟她同住在思潜别墅梧桐馆,问过她对于配偶的意见,她笑笑说从来就没想到这些事,可能一辈子永不作此想…闺中笑谑曾几何时,人非木石,未许忘情,她现在竟也会走上爱之迷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