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耸身,单肘一挂墙头,探头四望,园内空荡荡,并无人迹,回头一招手,即飘身而入,塞北观音也跟踵到了里里。
两人借大树隐身,仔细对园内一打量,好个园子,但见楼台耸云起,绣阁映冬阳,玉阶连朱户,雕栏绕茜窗,园内大有数亩,虽时届初冬,但秋菊竟艳未衰,腊梅已吐芬芳,松竹常青,绿波澄澈,了无冬令的萧杀。
两人隐身之处,前面是一个荷池,池水是墙外河水引入,池的左面,堆土作小山,山上有亭,朴实无华,绕亭疏竹迎风,阮天铎未上去,但亭高,想必墙外景色定可一览无遗。再一看,亭上有匾,题着“听雨亭”三字,阮天铎回头见池中残荷未除,不由点头赞叹,这名字取得不俗“留得残荷听雨声?”想必这园主定是个雅人。
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两人,贴墙绕过土山,见墙边有两间小屋,前有丛竹隐蔽,但门前并无人常走迹象,知是管园人存放整理园亭工具之所,一看四下无人,两人一闪身穿过竹丛。两间小屋门扇均未上锁,即推进而人,果然所料不差,只是并无桌椅,屋里也显得很零乱。
塞北观音长长吐了口气,霎眼一笑说:“此地倒不坏,难为你怎么找得到,只是缺茶少水,好生不便,真是晦气,好端端的惹这场是非。”
阮天铎解下背上包袱,笑道:“江湖上不平的事多着呢,不要说惹到了我们头上,就是路见不平,我们也要伸手,今天我不过存心仁厚,不然,躲避他们怎地。”
塞北观音瞥了阮天铎一眼,嘴儿一撇,说:“别说得好听,午前在天桥,你怎又阻止我出手。”
阮天铎怔怔地望着她,半晌,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又当别论,你怎知…”
阮天铎叹了口气,没有接着说下去,这会子反倒是塞北观音一怔,猜不透阮天铎有何心事,而且见他楞楞地望着窗外,双眉紧锁,咬着下唇,半天,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。
好教塞北观音费猜疑,左思右想,总想不出他不痛快的原因来。
正在发楞,蓦见阮天铎一闪身,躲到窗户一边,塞北观音知阮天铎定有所见,也一伏身到了窗下,探头一看,那花径之中,走出一个女人来,是一个少妇装束,好美,但美而不艳,似是重大忧戚,两手不断交握,十指不断扭屈,似乎心乱如麻,痛苦万分,渐走渐近,更看出她那剪水双眸,蕴漾波光,看来正柔肠百折。
那少妇来到池边,并不停留,竟绕池向小屋方面行来,这荷池本来就不大,眼看她即要来到竹丛边上,塞北观音心说要糟,忙一瞄阮天铎,哪知他这时不但未躲避,而且直挺挺的站在窗前,两眼望着那少妇,一瞬也不瞬,竟似发了呆。
塞北观音心里好不自在,心说:“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,见不得漂亮女人,呸!她不见得就比得下我去。”
塞北观音又犯了小性儿,哪知就这一瞬工夫,那少妇并非向小屋行来,而且连小屋看也未曾看一眼,竟从竹丛前面向小土山走去,显然是要到那亭上去。
塞北观音一颗紧张的心才要放下,哪知耳边风声飒然,塞北观音猛惊回顾,不由一咬牙,心说:“好呀!原来你竟是个色胆包天的狂徒。”
原来塞北观音一惊回顾,身边已不见了阮天铎,忙向窗外一看,阮天铎已飘身穿出竹丛,拦在那少妇前面。
那少妇一声惊呼,霍地退步撤身。
塞北观音也是一惊,敢情这少妇也有一身武功。
那少妇看清了面前之人,显得十分慌乱,忙回头四顾,似是见园中无人,这才回首,吐莺声,声音喘急。说:“阮相公,你!你怎么来到此地?”
就见阮天铎一声冷笑道:“想来这是侯府了,你是说:我不配前来此地么?”
那少妇原来是绿珠,薛云娘的丫鬟,塞北观音自然不认得。就听她急促的低声说道:
“阮相公,你还没见到小姐么?”
阮天铎哼声冷笑道:“大将军的千金,侯府贵妇,我这江湖人那配也。”
只见那少妇急得一跺脚,说:
“嗳呀!阮相公,你辜负了小姐一片苦心了,就在你走后的第三天晚上,小姐已追赶你前去了。嗳哟,小姐从来大门未出,孤身在江湖中行走,又未找到你,这来怎好?”
阮天铎听得绿珠一说,瞪圆了一双朗目,半天,才说了句:“当真?”
绿珠急得连连跺脚,又气又急道:
“谁还骗你,你呀,原来这么狠的心,那夜你来了,不分青红皂白,使气即走,害得小姐好苦,这几月来,小姐不知怎么苦法,吃了多少苦头。”
阮天铎闻言,竟木然,一动也不动,半天才又问道:“那么绿珠姐,你怎会在此地?”
此语一出,绿珠黯然低头,眼里又闪动波光,一咬香唇,那泪珠儿就像断了线的珍珠,簌簌流下,声音哽咽的说道:“我作了小姐替身,代她出嫁了。”
阮天铎“嗳…”的一声未叫出,竟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,正不知心中是恨,是爱、是痛、是感、是悔。
恨是恨自己太过孟狼急躁,辜负了薛云娘一片爱心。爱是爱薛云娘情真意真,为了爱,竟违背父母之命,不顾大将军的家声,不顾关山险阻,千里迢迢,前去追寻自己。痛是痛薛云娘一向锦衣玉食,怎受得了餐风饮露,江湖奔波之苦。
感是感这绿珠忠义,竟顶替作嫁。悔则悔:若知那侯府的二公子,是绿珠的丈夫,恁怎么也不该将其打伤,若那二公子有个三长两短,绿珠作了未亡人,这不是恩将仇报么?
阮天铎万感交集,心乱如麻,怔怔的望着绿珠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那绿珠也低头垂泪,一语不发。
两人正这般相对无言,万感交集,柔肠百折,蓦听得身边一声冷笑道:
“好呀!原来你们是旧相识。”
绿珠惊得一抬头,见两人身侧正站定一个玄衣少女,几疑琼玉山头见,恍若瑶台月下逢,美是美极,但却一脸冰霜,眼透凌芒,嘴儿撇着,鼻儿皱着,眉儿挑着。
绿珠惊向阮天铎问道:“她是谁?”
阮天铎心烦意乱,瞥了塞北观音一眼,说:“她是铁姑娘,和我同道进京的。”
绿珠见她酸溜溜的样儿,又见阮天铎答得随便,以为她和阮天铎定已搅在一起,不由脸色突变,恨道:“好呀!我说你怎么没和小姐在一起,你是早把小姐丢在脑后了,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绝情寡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