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勒本不知未三句真言信号如何说法，意设词回答，引得对方激怒不容分说，再行动手，先给他丢个大人，再将青笠老人铜符取，正想如何翻脸，一面暗中偷觑。忽然瞥见氏弟兄正在全神贯注听龙腾说话，面有喜容，越发有了主意。先朝伊、四人看了一，笑：“你不要发急，我师徒也是吃饭长大的，多大胆，不会这样荒唐，明知所追的人不是贼党，便是将要叛师降贼的恶徒，你们既肯包庇他们，就算瞒着大人行事，多少有情，岂能不问青红皂白、不知底细？凭我师徒两个顽童，素昧平生，便和捉老鼠一样到穷追，冒昧登门，非将宝剑夺回不可？休说我们年小力弱，无什奇本领，就是得了一师长传授，也打不过人多。我们固然不会鬼鬼脑，假装好人来作细，但也没有上门送死，自讨无趣之理。至于府上四句祖训关系何等重大，我就知，也不能像你那样荒唐，当着外人肆言无忌。你不是疑心我师徒是细么？万一被你料对，却没本领将我擒住，随便逃走一个，不问是否芙蓉坪老贼一党，传说去也是后患。何况人心隔肚，就算伊家两小贼往来日久，现在犯规叛师你们还不知，那两个假装渔人、往来江湖、专作者贼耳目的惯贼都不是你们自己人，昨日才得见面，来历底细又都知，你们受人之愚，谬托知己，妄机密，此时被他溜走，已是未来隐患，再要把这未三句信号听了去，逃往老贼那里讨好，你就不怕父母尊长责罚？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两家祖宗呢？要我说来历容易，请将你们九公和诸长老随便请来一位，寻一静，自然照实奉上。我因你二人气势汹汹，不可理喻，明知话一便可无事，本来打算说的，继而一想，那两个叛师小贼只要把话说明，我固不怕他们飞上天去，你二人就是不分善恶贤愚，想要帮他也办不到。另外两贼浅难知，多少要费事。万一你再不知轻重利害，作梗，我师徒二人能有多大本领和这多的人对敌？如被逃脱，固然与我无，我仍不能不顾大局。好照我所说，请来一位长老，由我面告机密，彼此省事，你看如何？”

话未说完，伊、四人首先激怒，加以贼心虚，听敌人气拿稳，必是有成竹。自己四人，一是青笠老人门下，往来年久；一是平日形迹隐秘，虽是芙蓉坪心腹死党，平日往来江湖，借着游玩山浮家泛宅以作掩饰，因有老贼年送重金，轻不手偷盗，江湖上只当两个隐名异人，不知来历，偶与老贼所派徒党相见，也都背人密谈，不令人知，主人多半不致生疑。无如事关重大，龙、郁两家来历真相已由龙腾自行漏，正是老贼多年查访、不知下落的两个对隐患，再将四句信号得去，立是奇功一件。先还想忍气愤，听敌人说真情，然后相机行事。后来越听风越，不特不肯再说，并将弟兄四人的心病当众指摘，大有密告两家长老、突然发难、一网打尽之意。前这班少年男女人多势众，如被看虚实，反脸为敌，已是难当，再将凡个长老惊动，更是凶多吉少。这一惊真非小可。氏弟兄仗着一武功和极好，虽然惊疑情虚，还好一些；二伊本就怀着鬼胎，又知青笠老人和这两家长幼人等的厉害，更是心惊胆寒。如非四人都是沉诈，机智过人，几乎变了脸。

云鹄和二伊急怒加，两次想要发作，均被云鸿暗使止住，故意低声笑：“小贼未，竟有一张利。我们不知主人底细，只觉龙、郁诸兄慷慨好友，一见如故，冒昧登门。本想明日回去，并约主人同坐我们小舟去往一游，小贼这样血人，本来事关重大，人心难测，说不得，只好照方才主人的盛意，在此厚扰些日，等到是非判明再起了。此时且由小贼狂吠，如与计较，小贼明知诸位长老不会见他，更说我们想要杀以灭了。方才主人又曾说过此间规矩，不是长老有命，外人不能手。反正小贼多么狡猾也难逃生，由主人擒他拷问也是一样，我们何必多事？由他去说好了。”三贼会意，同声附和，哪知越描越黑。

黑勒因觉两家长老都是智勇绝，文武双全，孙如此任胡为，哪有不之理？龙九公的举动也太不近人情，内中必有原因。再见郁馨连使，暗中示意，分明她和辛回情甚厚，虽然一人不便违众，但她自从方才一说，便同了几个佩剑少女背人耳语，跟着散向四贼旁，表面不，暗中却在注意；不由生情，念一转，先前怒火便消去了好些，暗忖：听郁馨所说，这两家人既是芙蓉坪老贼之仇，必与诸位师长相识，平日未听说起，想是关系大大，情也必厚。不要只顾一时意气，得太过，再被主人识破，怎好意思？不显一颜，心又不甘，正想变计而行，对方又在恶言，随答：“你们年纪都比我大，如何不明事理？

郁馨想罢，便向龙、郁二人笑：“腾侄不要气盛。我与来人素昧平生，谈不到偏向二字。至于五哥，和你一样，既重朋友情面这闲事，也无中途退却由你一人负过之理。我并不是帮谁，但想，自从外祖起义未成，又见‘南王、北周’（‘南王’指滇、缅界云龙山主工人武，‘北周’指新疆北天山塔平湖周怀善父，均是明末忠义烈士，事详《蛮荒侠隐》、《边英雄谱》、《天山飞侠》诸书）门下虽有不少异人奇士在内，无如伏南服炎荒和大漠穷边的山绝域之区，多么才智之士，也无法展布。芙蓉坪朱、白两家本还有一希望，不料山中天时地利太好，从上到下，无一不是富足满，安乐到了极。只日常放言论，慷慨悲歌，实际上并无谋远虑。在山中一住二三十年，只开辟许多田园湖塘，养了好些遗民，每年救济许多苦人。为了习于安乐，穷奢极，始终情于取。虽有几位前辈剑侠和义烈才智之士，为了小王顾虑太多，手下的人大半看事太难，志气消沉，也是无可如何。（可见宴安鸠毒，古今一例。凡是造成时势、众心归附的英雄伟人，必须艰苦卓绝，历尽凶危，由穷困险难中得来。）小王晚年又受了叛贼、梵僧之愚，为了自己无，日事荒，把多年辛苦、艰难缔造的一片世外桃源，全都断送在叛贼之手，败名裂，老少全家，几无幸免。近年虽听说还有两个遗孤尚在人间，但是谁也不曾见到。今九公还往江南访问了一次，归来也未提说，不知有无其事？当外祖弃世以前，看大势已去，这才重订家规，命孙不许违犯。虽然留下四句祖训，只作万一之想。除却将来遇见时机，除那人天共愤的叛贼而外，只想后辈孙在此湖心沙洲之上耕织度日，一面读书习武，以为他年有事之用，平时不许孙多事；更因沙洲土地不多，又恐引来仇敌，难于安居，向例不许与外人来往。伊氏昆仲乃青笠老人门下，就带朋友来此，也不能算外人，固然无妨。今将外人引来此地，发生争斗，已背家规。来人已将本门信号说，如何不听下文，又要动武？来者是客，大家怒火上，容易反目。如其真是自己人，发生争斗，不论何方胜败，彼此难堪。我比你们心气平和一，故此想代你们向其盘问。如真形迹可疑，事关重大，便我也放他不过。事情还是一样，不过稳当一。既有误会，我就不再开。你们上前无妨，心中却要明白，就是拼着犯规受罚，也要值得，不可闹得骑虎难下，退两难，何苦来呢？”

小，小事化无，见龙腾已动了真怒，又把真情揽在他的上，并说闹事来，由他一人承当，不与郁文相，其势不能再往下说。方才兄妹争论，郁文也看黑勒前玉环隐隐外映。因是一件珍奇之，觉着敌人所有，与妹的大小形式全都相同，心中奇怪，悄告妹，说：“小贼也有一个玉环，好似与你那枚相同。少时我代你得来，成一对多好？”本是一句无心之言，郁馨心中有病，越发不敢多说。再想：黑勒神情如此镇静，虽觉那末三句祖宗遗训，自己尚且不知，何况外人？所说未必可靠。气这等拿稳，辛回又肯把自己所赠玉环与他带在上，必有极大来历。祖父和龙家几位长老，尤其是六公、九公近年时常外，到家一字不提，又无什人敢问。许是昔年祖宗遗训所说的事有了指望，将这十六字真言祖训传与外人也未可知。龙家大侄既然不通情理，且由他去。真要闹得不可开，再由两个情分最的姊妹去向七老堂中告发，或是先禀九公也是一样。

郁馨和两个至好姊妹本在注意来人言动，想要相机解劝，心中愁急，不曾留意到他们。四贼一说，这班少女何等聪明，一任四贼装得多好，面上神情终有一不自然。一经细心查听，立生疑心，暗忖：这四人果然形迹可疑。黑勒虽是他们对，难免说得过分。如非知他们来历，有成竹，不会这样气。至少姓的来历不明。郁馨对于伊茂、云鹊又是心中厌恶，先有成见，疑念一生，格外留心，忙向同伴四女示意，去往一旁商计，暗中戒备。对于二伊，因是青笠门下，还好一些，对于氏弟兄，却是丝毫不肯放松，准备稍现破绽，立时下手不提。

龙、郁两人听她当着敌人如此说法，俱都有气。郁文再看敌人师徒，始终若无其事，立在石上，静听三人问答，面有笑容，想起郁馨所说不是无理，无奈当着朋友无法下台。龙腾更是恶气难消，见郁馨说完已往山亭上走去，正要开。

郁馨虽然屋及乌，不愿来人遇险，但一想到玉环传家之宝，为救命之恩送于辛回，既然对我重，如何送与外人？心本不快，闻言才知辛回只是以环作证，并非送人，听气，分明辛回令来人拿了玉环，来托自己照应，如何不？偏巧五哥、大侄和几个少年弟兄已经受人蛊惑，无法劝阻，早晚恐要把事闹大，如何是好？闻言转，正想答话醒，请来人把气放平和些，稍为忍耐。哪知黑勒因见对方气势汹汹，又与贼党同谋，心中有气，知氏弟兄乃芙蓉坪暗中派来的贼党，二伊已有叛师降敌之意，即此已犯重条，事情无论闹得多大，到时均有话说，自己已立不败之地，如何还肯让人？本来就非真要息事宁人，所以玉环并未取，只了一句拉倒。郁馨还当对方代她设想，不肯当众明说，本已想错。龙、郁二人年少气盛，再听对方一说，越忍不住怒火，把方才一顾虑也全忘了净。龙腾首先纵上前，厉声喝：“小贼休狂！那十六字真言，在场的叔伯弟兄、诸姑姊妹并无几人知。说得对时，自无话说，否则我必将你吊在树上，用鞭活活打死。连想求个痛快，都办不到了。”

郁馨见他词大已横，使人难堪，方想：泥人也有土，何况对方那大名望，如何能够忍受？心方一惊，猛想起每次七老祭神，龙九公向不在内。此老表面不大事，过后想起，无论何事，不特瞒他不过，仿佛暗中都有安排。小辈稍为犯过，或是违背他的心意，大小都要吃苦。今日五哥他们所行所为好些不合，他老人家竟会置之不同，先在前门会客，忽然离开，用萧声把来人引到此地，又自走去，这两小人，不同敌友，均无此理，好些可疑。莫非他老人家见近来好些孙受人引诱，越来越不成事，昨日刚引生人到此，今日索把二伊的对也引了来，并还当着外人说隐秘的事，胆大妄为已达极，也许借此警戒，到时再行面。莫要自寻烦恼，五哥他们不听良言，非吃苦不可！正在担心。

黑勒先并不知郁馨便是辛回所说少女，后听这等说法，又偷空使了一个，忽然想起前玉环，暗忖：人家好意，不可辜负。就是想开玩笑，也应醒在前。见她说完要走，忙喊：“这位姊姊，尊姓芳名？令兄令侄受了贼党愚，不容分说。来时我有一姓辛的好友再三嘱咐，说他们被人蛊惑，执迷不悟，最好寻一明白事理的姊妹告以来意，免得双方争执，可能请来一谈么？”

四贼见敌人只说得厉害，龙、郁二人反更愤怒，大有一即发之势；旁观诸人，有的还朝自己这面看上一，多半不曾理会；几个最投机的，反恐自己多心，相机过来劝，认为敌人无话可说，有心离开，心中略定；郁馨等几个本领最的侠女，对他们注意，一也不知。

这一面，龙、郁二人始终情用事，认定青笠老人法严，二伊是他门人，怎敢叛师降敌？氏弟兄虽是新，不知底细，但那气度武功、谈吐识见，无一不好，一不像江湖中人，如何会是贼党？非但不信对方所说，反当有心狡赖，离间朋友。大怒之下，并未细想，同声怒骂：“无知小贼！别人是否细，与你无。在场除你两个小贼，都是我们自己人，不怕漏，更不会放你逃走。你既知未三句信号，便非说不可。否则，我们不客气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