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参答：“此是严季鹰为我先容，何况边患日亟，焉有不去之理，我日前到华州去向人借盘川，见沿途田园荒废，民不聊生。那些虎狼一样的官差还在到捉人当兵，连老弱俱都难免。朝廷重用哥舒翰、安禄山等著将，屡开边衅，争战不休。李、杨二相又是那样无恶不作。看天下非不可！此行我并不想学卫（青）、霍（去病）诸贤，立功异域，只想这位节度万一对我稍加信任，便可随时言，少害些人，使百姓减掉一些苦难而已。这样釜底薪，虽然无补全局，如能办到，到底也可少伤一元气。等到三杯酒后，我一说那件奇事，你就会拍掌称快了。”

杜甫照着平日习惯，坐在靠短竹榻上，连问有何奇事，岑参俱都微笑不语。

岑参笑：“她丈夫孙鹰也是一位侠士。”

岑参笑答：“这件事不能随便讲。必须请你连饮三大杯，才能奉告。好在荒居离此才五六里路，我们先谈一些别的吧，”

岑参又：“淮乞，吴市萧，丈夫不矜细行，自古已然。兄在功名未立以前，暂时用他们一不义之财，略供日常薪米之费，本来无关大节，只是人情凉薄，最重衣冠。你穿得这样破旧，就算主人真个重你才华，也必要为他门下鼠辈排挤，多受肮脏恶气。我也同此穷困，自然莫能助。难得有了银，我又无须乎用这许多，正好分送你和嫂夫人、宗文侄儿，换两件净衣服，备上几个月的菜米，再作取之想。即使情势所迫，非和他们

知岑参由华州来，就是快，也不会在午前赶到。因那家主人也是寒士，平日还谈得来。本打算先寻主人探问岑参为何走得这急，刚走两里来地，便见岑参骑着一匹快急驰而来，连忙挥手招呼。岑参纵下，拉着杜甫的手，开便：“我正找你，你倒提前赶来了。快到我那里去！今天我有好酒，还有好些下酒菜。房主人并不差，只是酸气太重。难得他一清早有事城，留他不住。正好我们两人痛饮畅谈，过几天你再送我上路。这回送我，就不像你送房次律那样黯然魂消了。”

杜甫：“我幼年时，曾看过公孙大娘舞剑。纵横击刺宛如电舞虹飞，惊心眩目，变化无方，叹为绝技。好些年来不曾再见这样手。不料竟有传人，果然是件快事。但是与你无，奇在哪里？”

杜甫忙问：“有何奇事？”

杜甫以为岑参才名大，又有别的朝贵援引，忍不住又问：“你不去安西了么？”

杜甫刚“哦”了一声，岑参忙又接：“本来我和这两夫妻素昧平生。他们和常人一样，也未锋芒。只为众官差抓老弱去当兵，倚势横行，无可理喻。我本意上前劝解，并没打算和这些人动武。不料这般才见我衣履敝旧，开便骂，举手便打。我正寡不敌众，他两夫妻忽然相助，将好几十个官差全数打败，并他们把所擒十一名老弱全数放走，从此不许再往当地扰。妙在全数制伏，未伤一人。最后说他夫妻的姓名，那伙官差竟全数抱鼠窜而去。我在途中打尖时又遇见了他们，彼此谈得十分投契，定要留我聚上几天。我也喜到这样朋友，便留了下来。临分手前，孙鹰忽说，他们虽然隐迹风尘，手边银钱却颇富余。定要送我五十两银川资，不收就是看他们不起。我因盛情难却，只得如数愧领。昨天下午便赶了回来，连华州城里也未去。到家正巧仙芝由安西派人来接，并送了三百两银的聘金。我本意单骑上路，就便察看沿途形势，自然不愿带人。好容易才将来人请走，准备和你聚上几天再行上路，你便如约而来。我单人匹用不着多少旅费，把这多余的三百两银聘礼分二百两来送你，正是一举两得。我辈中人，难还有客不成？”

杜甫随到外屋一看，矮木方几上放着一大盘炙，一大盘腌鹿脯和一盘韭，还有一瓦壶酒。

岑参气：“昨日我问来人，得知安西这一带除沿途几驿馆外，往往走上数十百里不见人烟。真要遇上大批难民，把这三百银全数带上也不济事。听说韦济这一任河南尹宦颇丰，他并非不知你正在饥寒迫，却只送你三十两银。今后想要靠他助你救穷恐无其事。至于另外那些达官富豪无非尸居余气，附庸风雅，想借你的才名来抬他的价，偏不愿多破他的铿。华筵之上多添一份杯筷于他无伤，何乐不为？求实惠，决非所喜。此中滋味你已饱尝，真正看重你的人能有几个？今天范叔一寒至此，便是再寻李-、郑潜曙，料也不是容易。怎么和我客气起来？”

二人边谈边走，不觉走到岑参的寓所。

隔了一会，小童走，说：“酒已温好。”岑参便将室内两个矮木墩和小童分拿去，并请杜甫座。

杜甫闻言，想起平日开告人难，和昨天去寻韦济的情景，不由激得转。知岑参虽然孤寒，却最怜念苦人，崇尚朋友义气，全数推辞绝办不到。但他此去间关千里，单骑长征，本想送他一川资，还未开，他却反送了自己这许多，实在过意不去，打笑容：“班生此番壮游（以班超作比），虽然前程远大，只是如今人情难料。你情刚直，手又大方，与节度是否一见倾心，如鱼得，还拿不定。我前五日已蒙韦左丞送了三十两，暂时尚不需用。过蒙厚，再愧领你三十两，永志义，下余仍请带在旁，防备缓急，便在途中发现贫苦无告之人，略微资助也是佳事。愚兄虽然穷困，尚有薄田数亩可以躬耕，即使青黄不接，也还有人可找。比那颠沛离的苦人到底要得多呢。”

岑参把酒斟上，便请杜甫先饮三杯。

岑参笑：“仙芝已来信约我为他记室了（书记，等于现在的秘书）。事虽巧合，当不致虚此一行。大丈夫不能建立功业，却去依人作嫁，怎能谈到遇合之喜？我兴的是前日所遇见的一件奇事！”

杜甫见岑参说时神采奕奕，穿着也似新制，并还骑着一匹鞍辕鲜明的快，料知有了遇合，好生代他喜。笑问：“老弟才雅量，数载沉沦，今日神情分外俊朗，必有佳遇，能见告么？”

杜甫见他越说越有气，怎么分说也是不听，神态反更激昂。良友，无可推谢，只得应了。

岑参笑：“前日我往华州，无意中遇到一位名叫李九娘的少妇。正是你以前所谈公孙大娘的女弟，剑术极佳。听说她的妹李十二娘比她更。你奇也不奇？”

杜甫因他自从严季鹰走后，留客同饮久已无此丰盛，越发想听那件奇事，当时连了三杯。笑：“三杯酒过，你该说那奇遇了吧？”

岑参把与应门小童，便陪杜甫内。因其比较年轻，素喜清洁，又用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。所住两间西屋虽然土墙茅，陈设无多，纸窗竹榻却是净无纤尘。并且室有琴书，悬长剑，晴光朗照，影扶疏，于整洁中别一雅朴素之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