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正是辛良,铁汉不知何往。山坡上另有几个土人等候接应。李善少年英俊,身佩宝剑,又骑着那好一匹白马,分外显得英雄气概,这班土人均知庙中来了两位贵客,正往集上买米放赈,由不得生出敬佩之意,再见纵跃如飞,马又骑得那好,越发心生敬畏。方才两廊争吵的几个先被吓住,全都退了回去。山口接应的几个一见马到,纷纷避开,同喊:“下面水势厉害,大老爷去不得!”李善笑说:“无妨,我去救人。”刚刚纵马入水,便听土人议论说:
“今天来的这几匹马真个奇怪,都不怕水。”李善也未留意,一拍马颈朝前驰去。
当地本来有路,前段的水还没淹过马背,又因四面乱流,比起横渡黄河反更难走。
马又聪明,不试脚底深浅虚实不肯冒失前进。前面又有一列土崖,相隔水面还有六七尺,上面种着不少高粱,将目光挡住,前面陈家农人反看不见,只听身后庙中众声喧哗,先疑土人和尚争吵,盘坐在马背上静心一听,全是惊奇夸好之声,好似在说马好,只当是说自己,也未理会。看出那马行动吃力,本是昂首骄嘶,虽然力不从心,前进之心颇勇。
走过一段,渐渐看出那一带高低深浅不一,如非那马深通水性,两次踏空,几乎出险,不敢勉强,只得听之。心想,这等慢法,那母子二人已不知飘往何方。
心念才动,忽听远远三声马嘶,坐下的马立时骄鸣相应,方想另一匹马尚在庙中,这样大水怎会前面还有马到?猛瞥见一具浮尸随波逐流而来,正由前面淌过,被崖角一挡,改朝马前飘来。先当所救的人,定睛一看,乃是一个穿着华丽的老人,死已多时。
同时马也绕过崖口,眼界一宽,只见波涛滚滚,恶狼奔腾,除那远近十来处土堆馒头树叶也似浮在水上,尚未连顶淹没,哪里看得见一点陆地影子?天色又是那么阴森昏暗,空中布满愁云惨雾,随同狂风吹动,狂潮一般飞舞起伏,暗沉沉的,天和水仿佛就要合成一起,将大地上所有生物全数吞去光景。为了光景太暗,水雾迷茫,稍有一点便看不真切,这一临近才知这场水灾之惨。
原来当日先是上流决口,黄河重归;日道,来势已是猛恶,偏又加上流段山洪暴发,跟着狂风暴雨,三面夹攻,滔天恶狼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风驰电掣而来。远近居民刚接到警号,立时发现远处水光,有那知道厉害拼舍财物逃得最快的,虽然衣物皆无,照样被困在高地屋顶和大树之上等死,到底还能多活两天。有那不舍财物衣粮逃得稍慢一点的,刚瞥见水头白影,那一两丈高的狼头已排山倒海狂涌而来,休说是人,便是多快的马也休想逃避得开。水到之处,不论房舍人畜、各种物事照例一扫而光,田中种的庄稼更不必说,差一点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,连稍小一点的土堆也被冲塌,被水消溶,雪崩也似化为大股浊流随同急驰而去。初接警报,远近四野都是镗镗镗连串急锣之声,跟着儿啼女号,到处都是哭喊之声。
人到此时已不似人,远望过去,四野悲号急喊声中,人和刚掘开的蚁坯蜂窝一般蠕蠕乱窜,你南我北,此东彼西,情急心慌,走投无路,不知何处躲避才好。有的惊慌太甚,近处原有高地屋脊可以暂避,偏是舍近求远,跟着众人哭喊乱窜,拼命争先抢进。
有的业已寻到好的地势,刚刚坐下,不知为了何事,心不定又跑下来,或是这山望着那山高,想寻更好所在,不料洪水来势其急如电,稍缓须臾已涌到身前,差得一步全被卷去。就这片刻之间,方才锣声警号先是由近而远忽然全住,那水便蔓延开来,结果少壮的为了心大慌乱,顾忌大多,并未逃出多少,老弱妇女更不必说。这些人和牲畜先是随同惊呼惨嗥,被水吞去,声影俱无,至多在水面上冒他两冒便是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