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,尖锐的号叫伴着幽幽的哭泣、空洞的冷笑,而平静的流水突兀汹涌奔腾,山林涧崖的色彩蓦然变成一片血红,天地震撼,狂风中群兽扑跃,狰狞的巨吻,犀利的勾爪互为映展,在一片混沌冥迷中有的只是邪恶、只是惊栗、只是暴戾与残醋——
猛然一阵痉挛,范苦竹由梦中挣扎出来,他觉得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按抚在自己额头,仿佛便是这只手将他由那充满怖异诡奇的绝望梦魇里拯救而起,他艰涩又吃力的慢慢睁开眼睛,朦胧的视线立即使他头昏眼花,他连忙垂下眼睑,又再轻轻撑开,这才使他的瞳仁稍稍适应了那种明亮的光度。
入目的是一张慈祥和蔼的面孔,这张面目正俯视着他,微笑里流露着怜惜,神色中现示着关切,人性的温暖,已经那么自然的让范苦竹深深领受。
“阿弥陀佛,施主,你总算苏醒过来了。”
是个和尚——范苦竹侧脸避开阳光,以便更仔细的望清对方,不错,是一位出家人,一位年纪不算小的出家人。
和尚缩回按在范苦竹额头上的手掌,安详的笑着:“烧退了,施主已经渡过一劫;你双足肌肉绽裂,中了锈毒,毒热沿着血脉上攻。又加以浸水受寒,寒气蕴于腑脏,如此冷热交逼,精神均受伤可以想见,尚幸施主底子厚实,体格强壮,否则,在此等情况下能不能将施主由昏迷中救醒,还真难逆料呢…”
范苦竹嘴唇开合了几次,才低哑的发出声来:“师父是说…我曾经晕迷过?”
和尚点头道:“整整两夜;老衲是在距离泰昌府外十九里的济远河河滨发现施主的,那处河滨十分荒僻,不知施主怎会浑身透湿的晕倒在那里?”
范苦竹欲言又止,长长叹了口气。
和尚似是十分世故达练,见状之下便不再问,只闲闲的道:“施主如今养息之所,乃是老衲临时挂单的一座草屋,屋陋器简,倒是委屈施主,好在施主伤痛已经老衲喂药包敷,约莫再有个三天五日,便可起身行动了…”
范苦竹呐呐的道:“多谢师父救命之恩,大德不言报…我,我铭刻在心…”
和尚圆胖如满月似的面容浮漾着湛然的洒逸,他微笑道:“无须客气;上天本有好生之德,出家人亦以慈悲为怀,能及时有助于施主,这也是我佛的旨意,老衲只不过因缘假手而已,何敢居功?”
干涩的咽了一口唾沫,范苦竹道:“尚未请教师父法号?”
和尚道:“老衲不劫。”
范苦竹苦笑道:“我却不能在此时明告我的姓氏出身,难言之隐,还望师父恕过。”
不劫和尚道:“佛都有‘不可说’之偈语,何况你我凡人?施主宽念,老衲自能省得。”
范苦竹现在才有精力打量自己容身的地方;这是一间茅屋,四面有窗,不但空气流通,而且光线充足,除了一榻,一桌,一椅,再无长物,出家人的克俭耐劳,无欲无贪,真不是一般俗人所能比拟…
茅屋中唯有的一张竹榻,便是范苦竹自己躺着的这张,两天两夜,和尚都睡在那里?他不禁歉意更深:“师父,这两天我睡床上,师父不知何处安歇?”
不劫和尚道:“处处皆可入梦;人生本为一场大梦,时时刻刻都在梦中,何须凭借依附方能寻梦?”
范苦竹吁了口气,喃喃的道:“师父说得对,但却要看得透,悟得透这场梦才行,我还没有这样的修为…”
不劫和尚岔开话题:“施主饿不饿?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
范苦竹轻轻摇头:“多谢师父,这还吃不下…”
悲悯的看着范苦竹,不劫和尚道:“心中有结,六欲不彰,施主,还是放开一点吧,世间事早经注定,该来的躲不了,要散的亦拴不住,折磨自己,就未免违悖天道了。”
范苦竹的胸膈间,涌起一股激荡,他咬着牙道:“师父无为修身,我却欠缺此等慧根福缘,人在红尘,就好比一脚踩进了大染缸,挣不脱,洗不清,干脆整个泡到里面,要搅和,大家一齐搅他个天翻地覆!”
默然片刻,不劫和尚才道:“怨恨乃是邪恶,施主,嗔念一起便魔劫不断,施主务望三思。”
范苦竹悲戚的一笑,道:“正如师父所说,世间事早经注定,一旦找不出结果,再历多少劫难我都认了!”
不劫和尚没有回答,他仰首望大,口中呢喃,神色严肃庄穆,好像他在祈求天上神佛的指点,该如何来渡化眼前这位充满苦根的人?
福全镇东斜街的第一条胡同内第一家,是幢颇有气派的青砖屋宇,深广的庭园,点缀着花棚台榭,大门的兽环拭擦得锃光透亮,六级宽阔石阶-逦而上,更将建筑的格局衬托得恢宏堂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