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兆忠呼了几次，开始沙哑的叙述：“我家很穷，自我父亲开始，就住在‘拗’南边靠山脚的一幢茅屋里，我们父是依靠‘黑蟒山’为生的，我们上山打柴或狩猎，再贩到‘拗’的市集上以挣些微薄的利，赚很少，几个辛苦钱也就只是够我父活下去而已，有时候青黄不接，柴价太贱或是猎获的野味太少，我便到人家家里零工补贴，就这样，我认识了小玉，第一次，我是到她家送柴薪，后来接着去帮她家打扫修整房，搭前后院的棚架，清理树木草，一连好多趟，我们由相识而熟稔，再由熟稔而了解，相…我们在一起，大概已有两年多的辰光了。”

三个人围在火堆边坐下，面对着面而火光熊熊，燃烧得很旺，在焰的动下，三张脸庞全透着些奇异的红，与颜彩明暗替的闪眩；燕铁衣和熊元凝视着全兆忠，形态好象问于大贤的信徒——专注又虔诚。

全兆忠恨声：“孟季平对于徐家母女的日常接济，相当苛刻，他只给她们刚够生活的钱，连个佣工仆妇也不肯代为雇请，平时家务劳，不细，全由她母女亲为，就算添件衣裳，补家，也得求告多次，他才打发叫化一样施舍若，孟季平自己却一挥千金，呼朋引友，终日通宵寻乐，他在‘拗’就长期包得有两个女人，另外，在‘双鞍镇’也有一个青楼的姘妇…他这最好表面功夫，他故意把徐家母女的住装饰得不差，叫别人看来觉得他的确是善尽照顾之责了，但骨里，徐家母女却苦得泪往肚内，对外又不得不扮笑脸，还少不了提起孟季平就歌功颂德一番。”

：“我说——你们得对，得一都不错，该杀的不是邓长，是孟季平那个狼心狗肺——天良泯灭的畜牲！”

熊元初是一楞，随即大喜过望，兴奋莫名的：“乖乖，真叫巧，不是？巧得连我都以为是在梦了；在这荒寒山野里，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位打着灯笼都无可寻的关键人，这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什么？又免了冻馁之苦，又获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反证，山掘宝吧，也掘不这么一块活宝来，邓长的冤屈可要洗刷明白了。”

燕铁衣温和的：“你同情邓长的遭遇？怀疑他犯罪的真实？”

全兆忠继续往下说：“对于小玉，孟季平早就存有染指之心，他不知调戏过小玉多少次，更有过两遭意图行的事实，

暗里松了气，熊元不禁一拍手：“骂得好，全老弟，可见‘拗’这无情无义的鸟地方，至少还有一个似你这般明白事理的人！”

燕铁衣：“接着说。”

熊元喃喃的骂：“这个杂。”

暗念了一声佛，燕铁衣真是庆幸不已，也叹不已——谁说冥冥中没有定数？谁说天底下没有报应？就在邓长的这桩公案正陷胶着的时候，主宰善恶因果的上苍，业已用——他的手开了一条明路。

熊元：“这倒是个看得开的女娃。”

全兆忠叹了气：“我因为太穷，一时凑不钱来成家，所以只好拖下去，但我已经下定决心，以一年到两年的光景，拚命工作，积攒下一钱来为迎娶小玉的费用，小玉也一直鼓励我，安我，她亦暗里储存着凡是她能省下的每一文钱，小玉一再向我说，她跟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跟我，她甘愿过苦日，任什么也不讲求，她说，我们谨须存够多搭一间茅屋及最低的，最简单的婚礼开销就行了，她说我们还年轻，凭着两只手，将来不怕没有饭吃。”

燕铁衣：““徐小玉的寡母知么？”

全兆忠唏嘘着：“她是我这一生中，所见过的最好的女人。”

燕铁衣低声：“让我们坐下来说，全老弟。”

全兆忠努力抑止着自己的悲恸及愤怒，却仍然微微抖着嗓门：“你们放心，我会说的，我会一五一十，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们我所知的一切，以及我所能缀连起来的一切…这是天意，就在我自悔自恨，诅咒自己的懦弱与无能的时候，你们竟像神迹一样的闯了来，除了上天的意旨，还有什么更适当的解说？我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替小玉报仇伸冤，最少，我还可以揭发，可以投诉，可以证实。”

燕铁衣：“这样说，她至少是不反对的！”

燕铁衣：“可以谈谈孟季平了。”

燕铁衣沉稳的：“全兄弟，你可愿意告诉我们什么？老实说，我们如今只能确知邓长是无辜的，但却找不有力的反证来指明真凶，为了使受冤者获得平直，使受害者瞑目九泉，我们希望能有人本着良心协助我们，令这桩公案及早落石，真相大白！”

双手又握成拳，他昂烈的接着：“小玉同她母亲的日过得并不宽裕，她们也很拮据，平时的生活，大多靠孟季平接济，可是，这决不是由于孟季平心好、更不是他念着亲属的情分，而是孟季平不得不这样给人看——小玉的母亲是孟季平的二姑母，如果她们寡妇弱女在‘拗’无以维生，孟季平却视若无睹，袖手旁观的话，他如何还能在地方上混充他‘君’的名声，摆他‘大爷’的威风？为了自己的脸面同惮忌人言的评论，他只好并不甘愿的挑起这副对他而言并不沉重的担…”

全兆忠着气：“都不——”

一提到孟季平，全兆忠就愤恨得嗔目挫牙：“那是个禽兽，是一个枉披着人的畜生——从外表上看，孟季平相貌堂堂，人长得俊，又能说会，举止也很斯文，尤其他故示慷慨，假冒伪善，骗得很多人都昏淘淘的迷惑于他那副虚假的面之外，但是我却知他真正是一个什么东西，他狠毒，寡情，自私狡诈，而且，好贪——”

燕铁衣不大了解的：“那么，你怎么如此肯定造孽的凶手不是邓长，而是那孟季平？”

全兆忠伤的：“老太太多少晓得一，因为时机尚未成熟，所以我们表面上也一直避讳着她，但是，我相信她心里是有数的；她对我很好，我贫苦，毫无恒产，而且又和小玉发生情，老太太却仍然在每次需要的时候唤我去打工，还常常留我吃饭，包些卤菜烙饼什么的让我带回家…”

全兆忠的内心显然在受着某情绪的冲激，他栗栗颤抖着，两圆睁：“因为我比谁都明白孟季平的本来面目，因为徐小玉和我…和我早就情投意合，相互心许——要不是小玉突遭横死，最多一两年后我就会正式托媒前去说合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