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始放起了焰火!
“众生滚滚红尘里,唯我煌煌碧霄中。”文菲一边仰脸观望着灿放在夜空的焰花,一边顺口吟了这么两句。心想,人的一生,若能够像这焰花一样恣肆地辉煌一回,就算只是刹那间的事,就算是从此永远寂灭了,也当是死而无憾的事呵!
刘家的焰火朝天一炸,只见那些观看的人流也如同炸了窝儿的黄蜂一般“嗡”地一声,有挤过来的也有涌过去的,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的脚该往哪头儿跑、自个儿的眼该往哪边望才是了。
这时,雪如和文菲听见身边有几个人,一边看花灯焰火、一边热热烈烈地高声议论着。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说:“老哋!我活这么大了,还是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大年哩!”
另一个年轻些的说:“我听人家说,刘举人家为了这次能夺魁,一入腊月就派管家去湖南置办烟火去了!听说来回一趟,花了足足有上千块白花花的大洋哩!”
另几个人一齐惊乍乍叫着:“咦——!老哋!”
雪如听了兀自一笑。他们说的刘举人家花了上千块大洋采办焰火之事,虽说未免夸张了些,可刘家年前一早就派人到湖南浏阳采办花货倒也属实。他转脸对文菲笑道:“咱山城人,不拘做什么,争胜心都是很强的。不做则已,一做就想争老一、拿排头儿。看来,这次赛花灯,还真让那些豪门大户们一个个较上真劲儿了!”
然而,打从晚清到这会儿,五六十年间里,山城的确还是头一遭逢上这么热闹的大年!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和翰昌一起谋划下的,雪如不免就有些踌躇满志的得意来。
杜家这次也捐了灯。
杜家的这座灯是以巨大而称雄的,大小几乎赶得上一堵墙壁那么大。它被固定绑扎在两棵大杨树之间。灯壁的四周用五彩画笔绘着“武松打虎”和“鲁智深拳打镇关西”两出故事。挑檐和四围的棱条上,缀满了五彩绉纸做的流苏。灯里的横隔上,一共点了六六三十六根大蜡烛。这座灯以它的造型新颖、空前巨大而吸引了好些的人在灯前留连围观。
文菲走近那灯一看,便微笑了起来。原来,这座灯山上的画竟是自己画的!
放寒假时,雪如交待她把“武松打虎”和“拳打镇关西”的故事,用七彩画笔按一定的尺寸给画出来。文菲当时问他要这做什么用时?他只说“你只管画来,至于什么用处,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”
这会儿她才明白了——原来,那些画竟是为着做这盏大灯山用的!
文菲虽略通绘画,可平素也只是画些花鸟虫鱼、仕女楼台什么的,从不曾画过这样的粗犷人物和连环画。勉强画完后,自己还觉着很不满意。雪如看过后却喜欢得什么似的,一个劲儿地夸好。这会儿看上去,那些人物儿经那烛光的透映,加上红花绿叶、山水亭台和解说文字的陪衬,彼此相互搭配在一起,赶在这样的夜晚,又是在这样情景下,加上画壁前的人影晃动、欢声笑语,倒是栩栩如生,还颇有些韵味呢!
雪如低声对她笑道:“年前,我把这些画拿回家里,工匠和家人全都挤在那里看起来,问我这些画儿是谁画的?当听说这是我聘请国民学校一位女先生作的画时,个个惊奇得不得了!都夸赞说:‘这是谁家的闺女呀?怎么这么心灵手巧、这么有本事?’”
文菲抿着嘴微微一笑。
雪如笑望着她,接着说:“大伙儿看着那些画儿,又听我说这位女先生琴棋书画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,而且还会演新戏、做针线裁缝时,更是啧啧称赞起来。都说这样一位神仙似的巧闺女,将来也不知轮得上哪家有福的公子娶回家当‘囚子’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