含烟当然能感觉到,他对自己那份似有若无的怜惜眷顾之情,已远远超乎了正常的师徒情分。
即令锦衣玉食,她仍旧还是不甘心!不甘心永远这样子被人囚禁于高墙大内。她渴望外面那个自由自在的天地。渴望和三郎的团聚。
含烟转过身去,扶着琴架,眼中噙满了泪:与三郎的生离死别、十年相思,上苍突然惜顾,使他们意外相遇,这一天可是她整整十年里,无论是在琴曲里还是在醉梦中,都苦苦寻觅、苦苦等待的一天啊!
而她的三郎,为着寻找自己,为了这一天的相遇,又曾付出了多少死亡威胁?
她怎么能够不前往赴见?
就是刀架在脖子上,她也要去的啊!
"你可知,皇宫大内,如此贸然之举,必会引来杀身大祸的啊!到时,不独害了你,更会害了他。"
含烟一惊!
尽管她一直被何峡掩护眷顾着,她也十分清楚,依大隋律令,掖廷宫女与外人私会,一旦事泄,将是什么后果!
她转过身来,突然珠泪双流地在何峡面前跪下:"总管,含烟恳求总管,允许含烟前往一见。"
何峡沉着脸,因见含烟一直抽咽不止,实在有些不忍,俯下身去,双手搀着:"咳!快起来。"
"总管不允,含烟不敢起身。"含烟流如雨下。
"不是我不允,我是为你好啊。当然,也是为他好。你没有想一想,宫内侍卫如林,万一被人撞见,陛下问我一个督察不严事小;你们两人的父亲原是同罪问斩,两家家人,原本都被列入大隋籍册,流徙南北的。你的性命,他的性命,你也可以不顾,冒险掩留他的少林寺,一直隐匿你的太乐署,你们也都可以不管;可是,你想没有想过:外面,你们两人都还有许多的亲人哪!到时候,只怕都会因你一人而受到连累的。到了那时,你可就悔之晚矣!"
含烟闻言大惊——天哪!何总管不仅知道了三郎是谁,而且对三郎和自家的所有底细竟是这般清楚!
一时,心下越发又惊又痛,又渴望见到三郎,又怕一旦惹烦何总管,三郎即刻就会送命——皇宫大内等级森严,虽说自己和他师生情分超出常人,却也明白:自己一介小小乐伎,所有的生杀荣辱,统不过他一句话的事。他既有话在先,自己岂敢认真违拗?
而且,今天她也是第一次见何总管的脸色这般阴郁。一颗心一时直如碎了一般,也不敢再张口哀求,也不愿放弃,只是跪在那里泪如雨下。
何峡看她竟是从未有过的悲咽难禁、又惊又怕的模样,最终还是于心不忍了,叹了叹气,咬了咬牙说:"好吧,你和他相见,半个时辰为限!"
在夜色的掩护下,含烟匆匆来到荼蘼花廊下时,瞅瞅四下无人,正焦急不安时,忽觉一阵凉风掠过,转脸去看,身披一袭宫人衣袍的三郎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!
"三郎!三郎!我是在做梦吗?你怎么,怎么会成了行者?莫非,你出家了当和尚了么?"含烟仿如发了热病一般,全身颤抖语无伦次地一面紧紧抓住灵宪,一面喃喃问道。
"九妹,"灵宪紧紧地搂着她,"九妹,罪人之后流徙边地,无诏是不得离开的。为了能四下寻找你,我只好出家佛门。"
"三郎!三郎…十年了,你可知,含烟天天都在思念你么?"含烟泣不成声。
"九妹,以后,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,我现在就带你离开。"
"离开?去哪里?"
"到天涯海角去!"
含烟突然惊慌起来:"啊!三郎,这里可是大隋帝宫啊!武卫层层,宫墙如山,咱们怎么能闯得出去?今日一见,含烟知道你活得好好的,含烟从此就是一死也无恨憾了!"含烟突然低声呜咽起来。
"九妹,就是龙潭虎穴,我也要带你闯出去。"
"三郎…"含烟的话音未落,只觉得身子一轻,原来,灵宪已经轻轻携起了她,三下两下便已跃上了荼蘼花廊架顶,竟在如雪似的花廊之上一箭一跳地迅疾穿行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