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非,那些笑闹醉饮不休的嫔妃宫人和王公大臣们,果然不知如此下去,奇祸只是迟早迟晚的事么?
第二天午后申时,昏昏沉沉的含烟歪在榻上阖目养神时,忽听尚宫局的司言前来传诏:请宝林娘娘即刻更换朝服,前往弘仁殿乘车,伴驾同游江畔。
天到这般时候了,陛下到江畔去做什么?
含烟不敢怠慢,匆匆更上五品宝林之服,待乘轿来到弘仁殿时,见除了几名常侍大臣、左右武卫将军之外,还有三四个陛下到江都之后,江都通守王世充为他搜罗的美貌绝色的江南女子。除此之外,还有七八个女史、太监、宫娥也垂手候立在那里。
含烟左右望去,不见皇后的凤辇在御辇仪仗之列——这段日子,陛下对皇后动辄发火,可能是厌恶皇后的谏阻劝慰,所以,除了一些正式的典仪祭祀之类,一般都不再令她伴驾了。
陛下仍令含烟同乘御辇金辂。
御辇仪仗行至江畔后,神情沉郁的陛下在左右武卫将军和大太监喜来的挽扶下,登上了一块高大突兀的江畔碣石。
含烟等左右嫔妃女官紧随其后。
一登上碣石,便觉遒劲的江风骤然扑面而来!
夕阳西下,晚霞锦缎般铺满了一江。
江畔滩涂上,无边无际、密密匝匝的白苇红蓼在猎猎的江风中摇摇曳曳、烂烂漫漫,与天边的晚霞相映成辉。
缈远的天空,一阵雁行从对岸一路飞翔,迤逦向北…
浩阔的江面上,帆桅入云,渔歌互答,一片清明景象。
世事动荡的惊涛骇狼,此时一下子显得很遥远了。
就在此时,伫立于陛下身边的含烟却突然念恋起三郎来——如果,此时和自己并肩而立的是三郎,如果,此时江面上的泛舟的是他们在撒网捕鱼,此生足矣!
可是,有的人偏偏要天下江山!
其实,天下四海也罢,富贵荣华也好,华车丽舍,仆随簇拥,比及安宁,比及悠闲来,又能算得什么?
夜幕四合,繁星闪闪。
一轮明月被江波托着,渐渐地浮出了江面。
江狼喧响,江潮涌起…
岸边,林立的武卫军一动不动,仿如雕塑。
陛下站在那里,江水渐起渐落,翻卷起的狼花扑湿了他的身上的锦绣衮袍的袍角,岸边各色旌旆旄旗于在劲烈的江风中忽忽猎猎作响。
含烟无法揣知:神情肃穆地久久凝望着荡荡江水的大隋陛下,此时在想些什么?
蓦地,她似乎听见,陛下在低声念叨两个什么字。
含烟突然听出来了,是"大业…"。
这两个字,曾经蕴藏了一国之主的陛下多少豪情壮志和宏图大略!也许,事到如今,他只是错在操之过急?也许,他想要的不过是大隋的更强大、更富庶,想成就的,是先皇文帝那样的一代英主万世功业?
江月,江风,江潮…
那一刻,含烟觉得,大隋陛下杨广又成了以往的那威严的帝王国主…
也许,陛下终于开始醒悟?
但愿陛下振作了以往的豪情壮志,复苏了本有的英雄气概,启驾北还而率军靖乱!
如此,大隋江山就有救了!苍生百姓也有救了!
然而,含烟彻底错了。
陛下根本没有返回中原的打算。不仅没有回中原帝京的打算,相反,他还要再继续南下江东——第二天早朝,他诏命朝廷大臣和宫监即刻起建新帝宫于丹阳,尽快迁帝宫于江左,借长江天堑和大隋强大的水军战船保驾,长期偏安一隅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