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说,你总是杨公之子,忠良之后。磏龙,你两个兄弟生死不知,你、你…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,总要替杨家——”
“不劳世伯费心了。”火鹰的眼里,还是极深的悲哀:“我已经差人安抚了那两个兄弟,世伯不必为杨家香火担心了。只怕我传了香火,也进不了杨家的祠堂。”
他忽然有些烦躁的拂袖而去,那一刻,诺颜多少有些后悔——或许,是该听听他的故事的。
杨磏龙…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岁,但他的脸,他的心,哪里还有一丝年轻人的影子?
无论心潮如何彭湃暗涌都绝不喜怒形于色,这个少年,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去,又是如何渡过这些年?
火鹰一边疾走,一边握紧了拳头。
那个从来不肯承认他的“大娘”毅然却也是骄傲地奔走呼号,以杨继盛之妻名分求得公道。她那么鄙夷地看着母亲,与素来的鄙夷和敌视没什么两样。
“你带着阿龙去南方吧。”她指点着:“我和应箕应尾若是有个三长两短,也算替杨家留了一脉香火。”
母亲娇娇弱弱地叩头去了,又命他叩头辞别大娘。可是他不肯——那个女人或许会追随爹爹去吧,或许会是烈女节妇——只是,那和他有什么关系?他只知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,那个女人就不许他走入杨家大门半步,一个肮脏女人的野种,也只有在最后关头才能起到延续香火的一点点作用。
后来,他在方家的时候,听说那个女人上书给皇上,要求替夫君一死,皇上不允,她便自杀殉夫了。天下唏嘘称赞,忠臣烈妇,本就是人人敬重…可是,他的娘亲呢?
那一幕!
那一幕!
那是在江北的渡口,母亲无助地抱着他,不知要去向何处。
“对了,龙儿。”母亲忽然想了起来惊喜地说道:“你爹爹有个好朋友就在金陵城,叫做方北辰的,和我还有一面之缘。这个人虽然一介书生,倒有侠义的心肠呢,我们可以去投奔他。”
他没有回答,只是点头,父亲被押入大牢,这世上,他只有娘亲这一个亲人。
但是母亲的脸很快就变了——一彪人马,正狂风般冲了过来。那奇异的服侍渐渐清晰…是倭寇!
当时中国东南倭患极其严重,时常有小股倭寇渡江侵袭百姓,尤其是妇人女子更是谈虎色变。
“快,龙儿!”母亲慌慌张张把他推入渡口处的木板之下,自己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。
那已经是隆冬,扬子江水奇寒入骨,一下浸透了他薄薄的袄裤,带走了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热气。
他透过木板的缝隙张望着,看着那些男人抓住了母亲,得意地狂笑,说着他听不懂的话。
“不许乱动!”母亲嘶声喊着,只有他听得懂是喊给自己听。
母亲的布衫布裤很快就被撕去,第一个男子压了上去——只是,那一瞬,母亲忽然拔出头上的长钗——当时沿海的女子多半有这种发钗,一端极其锋利——一哆嗦捅入男子的小腹。
长钗很是锋利,那个男人几乎是当即毙命。
但是那些匪帮里的头目却是大怒,忽然拔出一把又长又亮的刀,剁去了母亲拿着钗的手。
那把刀,闪着冬日阳光的惨白,娘亲的脸是那么痛苦…鲜血溅得到处都是。
激起了兽性的倭奴们向着母亲猛扑了过去,杨磏龙一直恶狠狠抓着临岸的石头,他没有转头,没有闭眼,他死死盯着这一切,忍住了无数次要冲出去的冲动。
等到一切过去的时候,母亲的尸体已经被长刀挑开,内脏流了一地。杨磏龙没有哭,他象一个小兽一样的低低吼着,那一刻,他失去了心中所有的光明。
他疯狂地挖着,用石块,用树枝,用手指,掘下一个浅浅的坟墓,把母亲残碎的尸身慢慢拖了进去。那天他一直没有流泪,他的眼泪被心中的仇恨抽干了——直到今天。
再以后,就是听说了父亲被处斩,人生最后一丝牵挂也已经割断。是的,他仇恨,可是…他究竟应该恨谁,又究竟应该怎么复仇?
那个教他忠孝节义的爹爹被砍了头,那个唯一疼他的娘亲又埋在了长江边的野地上。方家确实温暖,可是…他不敢多看,不敢看过分受宠的小诺颜,不敢看方伯伯方伯母慈爱的笑容,不敢看杜伯伯杜伯母的相敬如宾,不敢看杜家兄弟的手足情深…
他因为姓杨留在方家,得到了比亲生儿女更好的照料…但是,那一切都不是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