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汉子点的竟然也是一盘羊肉一壶酒,他再看看别张桌子,这才发觉他刚才跟那伙计说的根本就是两句废话,原来人人面前放的都是一盘羊肉一壶酒。
这里根本就只有这两样东西可卖!
他的酒和羊肉马上送来了。
对面那个粗衣汉子,一张嘴巴虽然阔大,吃相倒是满斯文的。
他挟起一片羊肉,只轻轻咬一小口,便又放回盘子里,然后慢慢品嚼着,等羊肉儿全咽下之后再喝一小口酒。
他朝张弟笑笑,张弟也朝他笑笑。
“你跟白头儿一起的?”
“是的。”
这人认识白天星他并不感觉意外,因为白天星已在这里住了很久,认识他的人,应该不少。
但是,他不喜欢有人以这种语气来问他。
因为这好像是说,这是一个只有成人才会进来的地方,如果不是跟别人一起来,他就不应该来或是没勇气来。
除了白天星,他不喜欢别人当他还只是个大孩子。
“品刀台搭好了没有?”
“搭好了。”
但他还是回答了对方的话。
这也是受了白天星的影响。
白天星也有不喜欢的人,也有不喜欢的事,但是他从没有见白天星皱过眉头,或是故意不理某一个人。
那汉子点点头,忽然轻轻叹口气道:“今天已是八月十二,只剩下三天了。”
是的,只剩下三天了,这一点没有人不知道。
只是他不明白这汉子为什么要叹气,很多人在提到这一点时,都兴奋得口沫横飞,巴不得三天一眨眼就过去,这汉子却好像并不欢迎那一天早点到来。
为什么呢?
不过,他已没有兴趣再跟对方兜下去。
他再度移开目光。
一个粗壮的大汉,这时正从外面走进来,这汉子一走进来,便引起很多人的注意。
因为,这里并不是一个很高级的地方,此刻大厅中最体面的两个人,便是正在大厅两边赌台上当庄的赵老板和蔡老板。
赵老板开酒坊,蔡老板开肉店。
七星镇除了廖三爷,便要算这两位大老板较有钱,但这两位大老板如今穿的也只不过是一套白细布褂裤。
再看看现在走进来的这个汉子,穿的竟是一身天蓝色的宁绸,一身闪闪发光的宁绸。
不过,最引人注目的,还是这汉子腰间的一把长剑,剑鞘深紫色,是上等鲛皮制成,深红的剑穗,像一撮流苏,人够气派,兵刃也够气派。
这汉子进来时,一只右手就扶在那把长剑的剑柄上。
他在进门处站定,满厅扫了一眼,然后才慢慢移开剑把上的那只手,因为他已看清这座大厅中显然并没有值得他拔剑的人物。
一名伙计在腰裙上擦擦手,含笑迎上去。
来这里喝酒的人,本来就用不着招待,谁来了都是一样,一盘羊肉一壶酒。
这伙计是因为刚才偷空去押了两把牌九,两把都押中了,心情特别愉快,才迎过去的。
没想到那汉子却不领情,伸手一推,就将他推开了。
那伙计眼一瞪,正想发作,忽然看到对方腰间那把长剑,脸色一变,火气顿消。
他对很多客人发过脾气,还没有对这样一把长剑发过脾气,他也不想尝试对一把剑发脾气是什么滋味。
那汉子大踏步径向中央那张圆桌走去。
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,一个驼背老人,一个中年苦力,一个像是来自外地的商人。
那名佩剑汉子走到桌旁,冷冷道:“让开,坐到别张桌上去!”
他说这话时,眼光并没有望向任何人,这也就是说,此刻桌上三个人,统统都得让开。
那个驼背老人,第一个端起盘子和酒壶让开了。
上了年纪的人,多半不愿多事,也经常比年青人识相些,金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,但绝买不到经验世故。
经验世故是生命累积起来的。
第二个让开的是那个苦力,他走得稍微慢一点,是为了他那一壶酒。
酒刚添上,还满得很。
这是他今天的第二壶酒,也是最后的一壶。
两壶酒,一盘羊肉,是他一天的工钱,他家里还有四口要养活,他必须每隔七八天,才能如此享受一顿。
每一滴酒都是汗珠换来的。所以他每次喝酒时,都希望每一滴酒都能倒人自己的肚中。
三个人已走了两个,唯一坐着没动的,是那个商人。
“坐开,坐到别张桌子上去!”
那商人慢慢挟起一片羊肉,慢慢地送进嘴里。
“我说的话,你他妈的听到没有?”
那商人又喝了口酒,才慢慢地放下酒壶,慢慢地转过头来。
“你伙计在跟谁说话?”
“你!”
“我?”
“不错!”
“说什么?”
“要你坐开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