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定春若水不该出现,只是眼前情势,已是万难拒绝。微微点了一下头,他欠身坐起伸手由对方手上接过了药碗,把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徐徐饮下。
春若水接过了药碗,为他在身后垫了个枕头,又拿来漱口水给他嗽口,一切就绪,才移近椅子,在他床边坐下。
君无忌深邃的一对眸子,正自瞬也不瞬的“钉”着她,表情里充满了疑惑,终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:“你是不该来这里的…”
“为什么?”春若水简直不敢与他目光接触,缓缓低下头,苦笑了一下:“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了?”
君无忌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为什么?还要我多说?”话声不失严峻,只是他的眼神却不再逼人,多少显示着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。
春若水呆了一呆,故作微笑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今天我来这里,完全是为了你的伤,只是想看看你…”“谁告诉你我受伤了?”
“这些都无关重要。”春若水微微摇了一下头:“重要的是那人没有骗我,你真地受伤了,而且伤得这么重,你知道,当我听见了这个消息之后,心里的感觉如何?我是非来不可的了。”
君无忌轻轻地叹了一声,道:“谢谢你,只是你也应该顾虑到今天你的身分,万一有什么蜚短流长的传言,你是承受不了的,你太糊涂!”
“我知道,但是我也不在乎了!”
君无忌呆了一呆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。
“这些日子以来,我饱受煎熬,谁又能体会我心里的苦?你…”摇了一下头,她叹口气说:“不说这些了,今夜我是专为看你的伤来的,好好的,你夜探皇宫干什么?谁又能伤了你?”
君无忌心里一惊:“你怎么会知道这些?谁告诉你的?”
春若水摇摇头说:“这个人我不认识,他头上戴着面具,看不见他的本来样子。”
“是不是一个高大的驼子?”
“不错,就是他,他是谁?”
君无忌点点头,表示他已经知道是谁了。春若水其实对此段无兴趣,她所关心的是君无忌的伤。“你的伤…”
“已经不碍事了!”君无忌缓缓说道:“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,只待把里面的瘀血清理干净,很快就能完全复元。”说时,他的一双眸子,情不自禁地直直向她身上看去“今夜能看见你…实在是没有想到…你好不好?”
说了这几句话,自己才忽然惊觉到,词句是那么生涩,冷漠得简直不像是面对故人。原来男女之间的交往,只能在双方完全配合的情况之下,才能存在发展,其间是有太多限制的,比之当前若水,前者流花河畔的春小太岁与今日汉王宠妃,其间距离简直不可同日而语,这里所指并非二者身分贵贱的悬殊,乃是指未字少女与已为人妇的判袂,有了这么一层的隔阂,两者之间的距离就远了。君无忌即使有一颗火热的心,也无能发泄,反之他却着力于使之熄灭。
何等悲哀残酷的现实?看着看着,他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,朦胧烛光里,面前这个美丽佳人,仍然不脱过去凉州流花河岸边“春小太岁”的任性与稚气,或许说她已变得更成熟、更美丽,那是因为今天的她已有了太多的人世经历,变得远较昔日更有内涵,更具气质。
“内涵”与“气质”正是构成一个女人“美”的必要条件,两者皆非生而具有,却是需要后天的陶冶与充实。
春若水承受了他直视而来的目光,透过了他深邃的眼神,她甚至于已看见了他其实火热的内心,却也看见了他更坚强的意志与毅力,正因为如此,他的热情每每便无能作祟,这便是他常常让人感受到过于冷漠的原因了。
烛光耸耸,摇曳出一室的凄凉。两个人只是默默无言地对看着…
或许是要说的话太多了,或许是一时无从讲起,总之,他们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,只是彼此静静地对望着,让平静而充满了理性的目光,透过对方的眼神,深入到彼此身上,顺着血脉而流进到心灵的深处。
时有“松涛”自窗外传进来,夜色深沉,因而有了几许凉音…一片、两片、无数片枯黄的枫叶自树梢上飘落下来,俱都清晰在耳。
此时无声胜有声,又能说些什么?暂且享受这片刻永恒与宁静吧,人的情绪是多么不易捉摸。对于像君无忌这等高风亮节的汉子,面对着此刻的春若水,他的情意表达方式,也只是仅能如此了。
春若水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,眼前静寂,默默对视,其实正是彼此心电的交流,寓意着彼此的心灵关怀和至洁情操。“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”此时此境,或许这两句前人的诗句更能说明他们彼此的心情。
一切尽在不言中了。
当这类刻骨情操,透过他的眼睛,再一次向她注视过去,他已无能再表白自己更多,却只是深深的祝福,祝福她未来的美好。
终于,他打破了眼前静寂:“朱高煦…近来可好?”
春若水仿佛全身一震,苦笑了一下,点点头说:“他…很好!”君无忌冷冷一笑:“最近我听见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,他与太子高炽的内讧越趋热炙,这样只怕对他未来的发展不好!”春若水呆了一呆,望着他,不明所以地又自苦笑了一下,仿佛在说:“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?”甚至于她心里有些生气:“连你也这么奚落我,别人不知道还罢了,你岂能不知道?我嫁给朱高煦全系被迫,几曾有过真情实爱?我管他是好是坏,巴不得他死了活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