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你是枭雄我不是
一转入了中堂，眼前的光线登时幽黯下来。
这已是酉末时分了。
只有中堂四个角落还有四盏八角瑠璃灯，灯火似有点故意的不大明亮。
将军负手踱到堂中，并不言语。
微火把他照成四个淡影，分别投映在四个方向的地面上。
王龙溪站在将军的shen后，一反常态，完全的缄默。
两人都未说话，静得连隔着瑠璃的火焰吞吐，都历历可闻。
良久，将军才徐徐抬tou，依然没有回tou。
“龙溪。”
“在。”
“你有什么看法。”
“万人敌的实力，确不可轻视。沈虎禅在十五岁时，已轻易格杀革动地、省无名、江方寸三大高手，连公羽敬、古锦藏、万古烧这等人物，也一一死在他刀下。他杀任笑玉、雷chun、东天青帝的时候，何等轻松自如。但一旦对上万人敌，他就显得吃力了。直至如今，万人敌还没有现shen，但沈虎禅已接二连三的挂了彩。”
“你的意思…”
“如果目前的形势没有太重大和突然的变更的话，以将军府的实力，要对付万人敌，只有三条路。”
“第一：”
“只能智取，不能力敌。”
“第二：”
“出奇不意，攻其无备。”
“第三…”
“暂时言和，不惜结盟，把战局拖延得一个月是一个月，一天是一天，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。”
“…万人敌有这么厉害？”
“万人敌最厉害的是让你gen本不知dao谁是万人敌。”王龙溪冷峻地dao“连你和他作对了二十年，都不知dao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。”
“一个不被人了解的人才是最难应付的敌人。”将军同意“任何人都有他的弱点，但你不了解他，便无从知dao他的弱点。”
“就算你以为已了解他，说不定那只是他故意显lou出来的弱点。”
“一旦你去攻击这个弱点，这弱点ma上变成他的changchu1，所谓破绽，有时侯就等于埋伏。”
“不过，万人敌也有一个罩门。”
“你是说：我们派去的卧底？”
“杜圆、狄丽君和侯小周。”
“只是，我们也有一个罩门。”
“你是指：我们不知dao杜圆、侯小周和狄丽君，究竟是我们派去的卧底，还是万人敌派来的卧底？”
“一个敌人如果要真的害你，总会让你毫无防备才动手，”将军忧虑的dao“所以，不到最后关tou，决不容易知dao谁是敌人？谁才是朋友。”
“就像你的敌人。”
“燕赵？”
“燕赵。”
将军笑了。
“谁都不敢肯定：燕赵到底跟你是敌是友；”王龙溪dao“如果是你的敌人，您已背腹受敌，有他这么一个敌人，谁都寝食难安、不易应付。”
“假如是友呢？”
“如果他是你的朋友，”王龙溪断然dao“不论‘五泽盟’、‘南天王’还是‘万人敌’，只要他们不联手一起，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撂倒将军府。”
“也许…”将军顿了一顿，dao“连我也不知dao他是我的敌人还是朋友。”
“说实在的，”王龙溪居然笑了，他的笑意居然狡猾如狐狸。一tou老狐狸。一tou让人被人吞了食了连骨tou都不吐后还感谢他大恩大德的老狐狸。”连我也不大看得出来。”
“也许，”将军的笑意里也蕴han了慧黠和狡猾“就像你一样：人人都以为你是个莽撞的人。其实你在外面，常常替我说了不便由我说的话，而且人人都不会防范一个莽撞的人，因而，你可以更加留心的观察、更加正确的下判断、更加审慎的卫护将军府的安全。”
“我只维护你的安全。一切能威胁到你安全的事，就是威胁我的生存；”王龙溪这才似略有一丝微的激动“因为，我知dao，没有你，就没有我。”
“或许，”将军微喟：“没有你，我也不能活到现在。”
“不，没有你，就没有我；”王龙溪截然dao“但没有我，却一样有你。”
他顿了顿，才一字一句的说：“因为你是枭雄我不是。”
“只是，”将军shen邃的双目望入他的眼里“这太委曲你了。”
“在这天地间，每个人都会有他的位份，和他的义务职责，以及他所扮演的角色；”王龙溪平静地dao“只有蠢人，才什么人都想当，什么事都想掺一把，自己能力所未逮的事，也要逞强，陡惹烦恼，自取其辱。”
他眼里充满荣幸地dao：“我适合当这个角色。”
“你是一个时时在外面被我苛责，”将军用一zhong奇特的口吻接dao“其实却常常予我意见的人。”
“要不是将军知遇，”王龙溪dao“我的意见只是意见，无人见用，便不会实行。”
“能看到别人采纳我的意见，”王龙溪的语气里洋溢着奋悦“那是一件最快乐的事。”
将军han笑，望着他：“江湖上有谁晓得：我的脑子已jiao了给王龙溪，而我却在人前大骂他没chang脑袋。”
“太聪明的人看不见太多的东西，因为人们不信任他，不给他看；”王龙溪笑dao：“我这个笨人，倒是占了便宜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我倒要问你：”将军正色dao“你对沈虎禅，有什么看法？”
“就算你现在要杀他，恐怕杏儿也舍不得；”王龙溪说话一反他在大堂时的声宏气盛，而今出语轻而清晰：“沈虎禅这人是武林中一大战将。万人敌手上还有李商一的一天，我们便不能没有沈虎禅。”
“不过，李商一会为万人敌所用，沈虎禅却非池中物，普天之下，只怕除了将军你，就没有什么人能用得起他了；”王龙溪意犹未尽的dao“这zhong人，留着太可怕了，始终是祸患，最好的方法：是要他去杀敌，或是给敌人杀了，这样才一了百了。”
将军微笑dao：“你的意思恐怕是连我都用不了他，不过怕伤了我的面子，只好把我剔除。我听得懂。”他这样一说，倒把杀不杀沈虎禅一事略过不提。
王龙溪也不迫问。
——一个人，shen为别人的智nang，就只能他被人问时竭尽所能的献计，而不是反过来，探问别人的决策。
这是绝不能反客为主的事。
王龙溪这zhong大智若愚、大巧若拙的人自然shen明这个dao理。
“你对梁四又有什么看法？”将军问。
“我对这个年轻人了解不多。钟诗牛在这么重大的关tou派他北上，独战武林，自必有他非寻常chu1。”王龙溪谨慎地答“不过，此人太好造作，这要不是他强chu1，就一定是他心中弊病的gen源。”
“你认为‘南天王’会不会跟‘万人敌’结盟？”
“这问题在于钟诗牛敢不敢违抗蔡京的意旨。”
“你说呢？”
“以‘南天王’一脉的作风，自是不屑与蔡京一伙为伍，但形势比人强，只要再加上一些因素，就殊为难说。”
“譬如”
“譬如高唐镜已落入万人敌手里，万人敌以此要胁…”
“还有？”
“又如‘五泽盟’在人屋檐下、不得不低tou，先行加入了蔡京一党…”
“这样的话，‘南天王’就只有对抗或屈服这两条路了？”
“现在的局势，我们跟‘五泽盟’、‘南天王’、‘万人敌’都chu1于最微妙的形势中，牵一发动全shen。设若钟诗牛与万人敌联成一气，蔡般若则与我们结成一伙也不一定；同理，如果万人敌能同时拉拢到南天王和五泽盟，我们则必一败涂地无疑。”
“可是，我们却不似万人敌，有招揽这两大势力的能力。”
“所以，咱们是chu1于完全被动、全面捱打的状态；”王龙溪坚定地dao：“要赢这一场仗，除非咱们能转化被动为主动。”
“例如夺得高唐镜？”
“这也是事小。”
“何事为大？”
“对万人敌主动出击；”王龙溪坚决地dao“并且杀了他。”
“只有万人敌死了，万人敌的势力冰消瓦解，我们才不必担心，南天王和五泽盟的势力才不会投向他；”王龙溪全shen仿似散发出一zhong强烈的斗志：一zhong令人震悸的不死不休的斗志战意：
“杀了他。”
“杀了他？”将军沉yin：“杀了万人敌？”
“杀了万人敌。”王龙溪沉声dao。“你知dao在哪里及可能在什么时候和用什么方法才可取他的xing命。”
“杀万人敌是件危险的事，”将军忽然奇诡的笑了起来“但也是件足以快意平生的事。”
“危险？”王龙溪dao：“天下间的大事有那件不危险的？世间的小事在你我眼里却又没意思得很。”
“杀万人敌这zhong事，就算在我们这些人里，只有几个人能进行，”将军盘算：“譬如：我和你…”“将军，”王龙溪忽然跪了下来，鲁直的脸上恢复了那一zhongshen挚的热诚“让我去，为您战死，还是在您麾下立功，全在这一役。”
将军扶起了他。
第一次，这百战沙场、铁衣不碎的大将军，感到手在颤抖。
心也在颤抖。
“杀万人敌。”
这是件没有人zuo过的事。
没有人敢zuo的事。
也许有人想zuo，但没有人能够zuo到的事。
杀
死
万
人
敌
将军想到这个意念的时候，彷佛见到自己手起剑落、万人敌倒下地去。
——可是万人敌仍只是一个模糊的形像。
——谁才是万人敌呢？
——不知dao谁是万人敌，如何谋杀万人敌？
一转入了中堂，眼前的光线登时幽黯下来。
这已是酉末时分了。
只有中堂四个角落还有四盏八角瑠璃灯，灯火似有点故意的不大明亮。
将军负手踱到堂中，并不言语。
微火把他照成四个淡影，分别投映在四个方向的地面上。
王龙溪站在将军的shen后，一反常态，完全的缄默。
两人都未说话，静得连隔着瑠璃的火焰吞吐，都历历可闻。
良久，将军才徐徐抬tou，依然没有回tou。
“龙溪。”
“在。”
“你有什么看法。”
“万人敌的实力，确不可轻视。沈虎禅在十五岁时，已轻易格杀革动地、省无名、江方寸三大高手，连公羽敬、古锦藏、万古烧这等人物，也一一死在他刀下。他杀任笑玉、雷chun、东天青帝的时候，何等轻松自如。但一旦对上万人敌，他就显得吃力了。直至如今，万人敌还没有现shen，但沈虎禅已接二连三的挂了彩。”
“你的意思…”
“如果目前的形势没有太重大和突然的变更的话，以将军府的实力，要对付万人敌，只有三条路。”
“第一：”
“只能智取，不能力敌。”
“第二：”
“出奇不意，攻其无备。”
“第三…”
“暂时言和，不惜结盟，把战局拖延得一个月是一个月，一天是一天，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。”
“…万人敌有这么厉害？”
“万人敌最厉害的是让你gen本不知dao谁是万人敌。”王龙溪冷峻地dao“连你和他作对了二十年，都不知dao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。”
“一个不被人了解的人才是最难应付的敌人。”将军同意“任何人都有他的弱点，但你不了解他，便无从知dao他的弱点。”
“就算你以为已了解他，说不定那只是他故意显lou出来的弱点。”
“一旦你去攻击这个弱点，这弱点ma上变成他的changchu1，所谓破绽，有时侯就等于埋伏。”
“不过，万人敌也有一个罩门。”
“你是说：我们派去的卧底？”
“杜圆、狄丽君和侯小周。”
“只是，我们也有一个罩门。”
“你是指：我们不知dao杜圆、侯小周和狄丽君，究竟是我们派去的卧底，还是万人敌派来的卧底？”
“一个敌人如果要真的害你，总会让你毫无防备才动手，”将军忧虑的dao“所以，不到最后关tou，决不容易知dao谁是敌人？谁才是朋友。”
“就像你的敌人。”
“燕赵？”
“燕赵。”
将军笑了。
“谁都不敢肯定：燕赵到底跟你是敌是友；”王龙溪dao“如果是你的敌人，您已背腹受敌，有他这么一个敌人，谁都寝食难安、不易应付。”
“假如是友呢？”
“如果他是你的朋友，”王龙溪断然dao“不论‘五泽盟’、‘南天王’还是‘万人敌’，只要他们不联手一起，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撂倒将军府。”
“也许…”将军顿了一顿，dao“连我也不知dao他是我的敌人还是朋友。”
“说实在的，”王龙溪居然笑了，他的笑意居然狡猾如狐狸。一tou老狐狸。一tou让人被人吞了食了连骨tou都不吐后还感谢他大恩大德的老狐狸。”连我也不大看得出来。”
“也许，”将军的笑意里也蕴han了慧黠和狡猾“就像你一样：人人都以为你是个莽撞的人。其实你在外面，常常替我说了不便由我说的话，而且人人都不会防范一个莽撞的人，因而，你可以更加留心的观察、更加正确的下判断、更加审慎的卫护将军府的安全。”
“我只维护你的安全。一切能威胁到你安全的事，就是威胁我的生存；”王龙溪这才似略有一丝微的激动“因为，我知dao，没有你，就没有我。”
“或许，”将军微喟：“没有你，我也不能活到现在。”
“不，没有你，就没有我；”王龙溪截然dao“但没有我，却一样有你。”
他顿了顿，才一字一句的说：“因为你是枭雄我不是。”
“只是，”将军shen邃的双目望入他的眼里“这太委曲你了。”
“在这天地间，每个人都会有他的位份，和他的义务职责，以及他所扮演的角色；”王龙溪平静地dao“只有蠢人，才什么人都想当，什么事都想掺一把，自己能力所未逮的事，也要逞强，陡惹烦恼，自取其辱。”
他眼里充满荣幸地dao：“我适合当这个角色。”
“你是一个时时在外面被我苛责，”将军用一zhong奇特的口吻接dao“其实却常常予我意见的人。”
“要不是将军知遇，”王龙溪dao“我的意见只是意见，无人见用，便不会实行。”
“能看到别人采纳我的意见，”王龙溪的语气里洋溢着奋悦“那是一件最快乐的事。”
将军han笑，望着他：“江湖上有谁晓得：我的脑子已jiao了给王龙溪，而我却在人前大骂他没chang脑袋。”
“太聪明的人看不见太多的东西，因为人们不信任他，不给他看；”王龙溪笑dao：“我这个笨人，倒是占了便宜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我倒要问你：”将军正色dao“你对沈虎禅，有什么看法？”
“就算你现在要杀他，恐怕杏儿也舍不得；”王龙溪说话一反他在大堂时的声宏气盛，而今出语轻而清晰：“沈虎禅这人是武林中一大战将。万人敌手上还有李商一的一天，我们便不能没有沈虎禅。”
“不过，李商一会为万人敌所用，沈虎禅却非池中物，普天之下，只怕除了将军你，就没有什么人能用得起他了；”王龙溪意犹未尽的dao“这zhong人，留着太可怕了，始终是祸患，最好的方法：是要他去杀敌，或是给敌人杀了，这样才一了百了。”
将军微笑dao：“你的意思恐怕是连我都用不了他，不过怕伤了我的面子，只好把我剔除。我听得懂。”他这样一说，倒把杀不杀沈虎禅一事略过不提。
王龙溪也不迫问。
——一个人，shen为别人的智nang，就只能他被人问时竭尽所能的献计，而不是反过来，探问别人的决策。
这是绝不能反客为主的事。
王龙溪这zhong大智若愚、大巧若拙的人自然shen明这个dao理。
“你对梁四又有什么看法？”将军问。
“我对这个年轻人了解不多。钟诗牛在这么重大的关tou派他北上，独战武林，自必有他非寻常chu1。”王龙溪谨慎地答“不过，此人太好造作，这要不是他强chu1，就一定是他心中弊病的gen源。”
“你认为‘南天王’会不会跟‘万人敌’结盟？”
“这问题在于钟诗牛敢不敢违抗蔡京的意旨。”
“你说呢？”
“以‘南天王’一脉的作风，自是不屑与蔡京一伙为伍，但形势比人强，只要再加上一些因素，就殊为难说。”
“譬如”
“譬如高唐镜已落入万人敌手里，万人敌以此要胁…”
“还有？”
“又如‘五泽盟’在人屋檐下、不得不低tou，先行加入了蔡京一党…”
“这样的话，‘南天王’就只有对抗或屈服这两条路了？”
“现在的局势，我们跟‘五泽盟’、‘南天王’、‘万人敌’都chu1于最微妙的形势中，牵一发动全shen。设若钟诗牛与万人敌联成一气，蔡般若则与我们结成一伙也不一定；同理，如果万人敌能同时拉拢到南天王和五泽盟，我们则必一败涂地无疑。”
“可是，我们却不似万人敌，有招揽这两大势力的能力。”
“所以，咱们是chu1于完全被动、全面捱打的状态；”王龙溪坚定地dao：“要赢这一场仗，除非咱们能转化被动为主动。”
“例如夺得高唐镜？”
“这也是事小。”
“何事为大？”
“对万人敌主动出击；”王龙溪坚决地dao“并且杀了他。”
“只有万人敌死了，万人敌的势力冰消瓦解，我们才不必担心，南天王和五泽盟的势力才不会投向他；”王龙溪全shen仿似散发出一zhong强烈的斗志：一zhong令人震悸的不死不休的斗志战意：
“杀了他。”
“杀了他？”将军沉yin：“杀了万人敌？”
“杀了万人敌。”王龙溪沉声dao。“你知dao在哪里及可能在什么时候和用什么方法才可取他的xing命。”
“杀万人敌是件危险的事，”将军忽然奇诡的笑了起来“但也是件足以快意平生的事。”
“危险？”王龙溪dao：“天下间的大事有那件不危险的？世间的小事在你我眼里却又没意思得很。”
“杀万人敌这zhong事，就算在我们这些人里，只有几个人能进行，”将军盘算：“譬如：我和你…”“将军，”王龙溪忽然跪了下来，鲁直的脸上恢复了那一zhongshen挚的热诚“让我去，为您战死，还是在您麾下立功，全在这一役。”
将军扶起了他。
第一次，这百战沙场、铁衣不碎的大将军，感到手在颤抖。
心也在颤抖。
“杀万人敌。”
这是件没有人zuo过的事。
没有人敢zuo的事。
也许有人想zuo，但没有人能够zuo到的事。
杀
死
万
人
敌
将军想到这个意念的时候，彷佛见到自己手起剑落、万人敌倒下地去。
——可是万人敌仍只是一个模糊的形像。
——谁才是万人敌呢？
——不知dao谁是万人敌，如何谋杀万人敌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