抬头望向天心,见方丈微微点头,于是站起身形,左腿前弓,右腿向后蹬直,双臂缓缓上拒朋,做出“挽弓伏虎”的拳式。那矮壮师傅见他做得不差,心道:“这一式功架低矮,不易得力。我习练多年,仍难劲畅力达。不知他是何体会?”问道:“你且说这一式力自何出,如何发放?”慧静道:“弟子做得此势,左腿稍向前弓,便觉二距乔之力自足踝直上,经两肋、腋下,过睛明出发际而达风池;后腿蹬直,自觉两维之气自金门、筑宾两穴上行,前达廉泉,后上临泣。而上拒朋之臂,意动气随,稍加拒朋挤之意,便觉带脉往复,冲脉上下,丹田鼓荡不竭,直似抽气唧筒一般,将涌泉之气抽入气海,复自气海推至两膊两掌。一吸一推,吞吐不已,只须意念稍纵,真气便可从指尖冒出,滚滚不息。”话音未落,两掌上忽有大力涌出,直似海狼相叠,向那矮壮师傅冲来。
那矮壮师傅一惊,连忙拿桩站定,出掌相迎。不料此股大力一发即收,反生出吸引之力,将他带上几步。那矮壮师傅收势不住,眼看要撞在慧静掌上,心中大惊:“这‘挽弓伏虎’一式我练了千遍万遍,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等威力。此刻若性命相搏,我哪还有命在?”此念方生,前冲之势忽停,身子稳稳站住,并无一丝摇晃。众僧见了,惊奇无比:“本门普普通通的一招,怎会高深至此?莫非我等尽是井底之蛙?”
慧静见那矮壮师傅满面通红,慌忙跪倒道:“弟子收劲太疾,师……师父休怪。”那矮壮师父苦苦一笑道:“你有这等本领,贫僧哪还配做你师父?难为你这些年深藏不露,将大伙当成了傻瓜。”
慧静听这话说得极重,慌得连连摆手道:“师父,你……我……这……”情急之下,语无伦次。天心轻拍其肩道:“你不必惊慌,且说随后几年境况如何?”慧静见方丈意切语和,心神略定,眼望地面道:“弟子练到这时,似脱胎换骨一般,举头投足,俱与往日不同。每每练拳,手起气也起,手落气也落,无论怎样发力,均可随心所欲,循循无端。弟子心中欢喜,便想看这般练将下去,更有何种妙处,不想练到第五年上,竟然事与愿违,将弟子吓了一跳。”众人听到此处,心中都是一沉:“难道是他练错了不成?”天心急道: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慧静抬起头来,愣愣地想了一会儿,摇了摇头道:“这道理弟子一直想不明白,可依法而行,却又说不出的奇妙。或许是弟子太笨,将经书上的心法领会错了?”说着向众僧望来,露出迷茫、期盼的神情,好像众僧能解他心中疑问。
天心欲知究竟,催道:“你快说出了何事?”慧静收回目光,转望天心道:“弟子练到第五年时,只觉体内真气愈聚愈强,便似江海翻腾,无一刻止竭,自感头大耳鸣,皮绷肉紧,连晚上睡觉也要被搅醒数次。弟子到了这时,竟无端生出许多妄念:忽尔想飞升云端;忽尔又想钻入地下;一时似与恶狼相搏,周遭尽是狰狞的凶煞;一时又似在极乐之国遨游,耳中充满仙乐之声。身子时轻时重,忽热忽冷,轻时随便纵跃,数丈可及;重时骨肉沉坠,禅床压陷;热时如火烤炙,汗出若雨;冷时又寒冰加体,彻骨难言。终日里心神恍惚,看眼前之物皆是虚幻,到后来连自家四肢躯干也觉累赘无用,似乎只凭一气一念,便可升天入海,纵横八极。”
众人听他愈讲愈奇,心道:“他所述之状,我只在梦境中才有,难道是他悟性不够,已然走火入魔?”周四暗想:“当年两股力道在我体内为虐之时,我也曾偶生虚妄之念,但却不似他这般强烈。他五年纯功,真气聚积如海,不知如何能导引顺畅?”
天心越听越惊,问道:“那后来怎样?”慧静道:“弟子终日如在梦中,体内异状频频,无止无休,只恐这样下去,丢了三魂七魄,于是思谋出一个法子,想借行拳之时,将真气放出体外。哪知操拳之下,怪事忽生:弟子头几年一经作势,内气自然而然地随势而出,无论怎样动作,均能生出异乎寻常的力量。这时抡拳踢腿,意气却似结了仇怨,不再有片刻相合,经络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,不容真气通过。这一来非但内气发放不出,拳脚上也毫无力量可言,每每打出一拳,竟比未习武时还要乏力,而体内偏又聚集了无穷的神力,让人有撼岳之志,倒海之心。弟子憋闷数日,急得头焦额烂,索性将习过的十余种拳法都使了出来,只盼有一种稍稍管用,便可救我急难。岂料本门这十余种拳法徒有架式,每一式运气使力之法都似巧实拙,极为牵强。弟子初入罗汉堂时,总觉这些拳法攻守相宜,深蕴妙理,此刻用它救急,气血愈发淤堵,才知那许多招术空有花巧之表,其实内息运转漏洞百出,一旦与内家高手相遇,两下里只要精气神稍一触碰,则无有不败之理,任你招术如何巧妙,也是无用。”
众僧听他说出这番话来,心里都是一乱。许多年轻武僧前时见天觉施展拳脚,已然对本门武功信心倍增,谁想照慧静说来,似乎少林拳法并无实用,一时无所适从,均露出迷惑之情。众老僧虽也吃惊不心,暗自却想:“本派习武之风千年不衰,每一套拳法都经无数高僧揣摩洗炼,若说毫无缺憾,未免自负,但要说根本无用,却是危言耸听,狂悖无知到了极点。慧静学得神光大师一点皮毛,便敢蔑祖忘宗,信口胡言,当真可恶至极!”纷纷冷了脸面,眉宇间露出几分厉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