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著要作他们的买卖呢,那位钦差大人由安西州再往东,进嘉峪关,过肃州,甘州…”
铁芳听了这个地名,心中就不由一动,他就间:“甘州是不是在张腋县?”
店家点头说:“是呀!甘州是个大地方,我们甘肃人有句话:金张腋、银武威。那儿的店房可又比我们这家店大多了!阔多了!”
铁芳点了点头,店家接著又说:“钦差玉大人是自北京来的,差事办完了,自然是心急似箭,要赶回北京去过年,所以才这么快走。可是到安西州,那边所派的护送官兵,就不这么多了,天气好还不大要紧,天气要是变了,一下雪,甘凉道上可真难行。那祁连山上,绿林英雄是一年比一年多,他们才不管甚么叫钦差不钦差吧!”
铁芳不由又惊得脸上变了色。店伙又摇著头说:“你不要紧,你带的行李又不多,只是一匹马,一个人,祁连山上的好汉也不是不开眼的,他们绝不会打劫你!”
铁芳傲然地笑了笑,突然又问:“店家你可曾著见,今晨或者是昨天夜里,有一个人,也是单人匹马从这里走过去了吗?”
店家发了半天愣,就连连摇头说:“没有!没有!要有我们不能不知道,干脆我告诉你吧,这一年来我头一回著见单身走路的就是你!”
铁芳心中又疑闷了一会儿,外面的人已把蹄铁钉好,铁芳就把钱开发了,他就与店家告别。
店家把他送出门来,还向他悄悄地嘱咐说:“刚才我告诉你的:甚么祁连山上有英雄好汉的事,你往东边去可千万别跟人说!”铁芳说:“为甚么?”店家带著惧怕之意,说:“东路上处处是他们的人,听说吴元猛少山主又正往西来了,你要是因说闲话把命去了,那可不要怨我!”
铁芳不禁一笑,点头说:“好,好,好。”上马便即走去,心中明知这未必是那吴元猛的对手,而且势孤不能抵抗,但又忍不住忿怒,而且决定要往祁连山,决定去救雪瓶的母亲方二太太,虽死无恨。
马又向东行,过大泉站,晚间宿于柳园。夜内,他把门关得很严,且时时惊醒,睡不安觉,所以次日起来得很迟,但是不敢停留,午饭后又往下走,走得他这匹马都疲惫了,天色仍是阴霾,路上的冰雪仍未融化,但是往来的骆驼队可就多了。在一个名叫“白墩子”的地方又宿了一晚,次日向东行三十里便到了安西州。
今春他随病侠西来,就是到了这个地方才转道赴南疆的,所以一来到这里,他就觉得路径有些熟了。先至城中找了饭铺用饭,并向饭铺打听,却又听说:“钦差的官军于前天就走了。”
他又不禁怅然,他明白钦差所用的车马都是到了一站就换,所以才走得这么快。自己这匹马虽然是沙漠里的一条乌龙,但这一年来,他行了不下几万里路,从没有怎么歇息过,如今难怪这样疲惫不堪了,兼又想起卖在新疆不知下落的那匹“乌烟豹”,更不禁觉得惋惜。
他没法再走,只好在此歇息一天,向人打听二十年前曾往这里作过知州,后来又升任凉州府的那位方大人的下落,竟无人知这。他心中想:那是春雪瓶的父亲,作官的人,升迁无定,而且这时不是已经故去,就是辞了官回家养老去了,再想找寻,恐怕甚难!
安西州这个地方,城北三百里有一马崇山,那里水草丰美,养骆驼最为相宜,所以那里的当户都是以养骆驼起家。而骆驼彭家现在已有五百多头骆驼了,在城中还开著大买卖,谁都知这他是因为他爸爸被玉娇龙杀死,而玉娇龙后来又可怜他,资助他,他才发的财,但铁芳向人去打听,别人全都不愿说说此事。
这里,成天不断都是驼铃之声,只要一出门,就可看见满街的骆驼,都驮著很重的货物,还有小骆驼在后面跟著,有走东路的,有走西路的。往西路去的骆驼都特别壮大,驼夫也都黑脸烂眼边,像是久走沙漠的样子。铁芳很想托他们给新疆捎一封信,寄给萧千总夫妇,可又觉得没有甚么话可写。
天气更阴,又要降雪,店里的人都劝他别忙著走,他急得心中永远像滚著热油似的,多一天他也耐不住。看着那匹黑马有点像是缓过来了,又有了精神,他便算清了店账又往东走,而沿途风雪时落时停,但他的马蹄总不停止。又数日,就进了嘉峭关,过了酒泉肃州、盐他驿、高台、临泽,就来到了甘州府张腋县了。
他的心中不禁生出悲感,在马上就要落泪,暗暗地说,这是我降生的地方,生下后就与我母亲分离的地方,上次路过这里的时候,病侠””我的母亲””故意绕这行走,没有进城,记得她老人家那时的神色特别凄黯,有一次还几乎由马上摔下来。唉!可见她那时的心怀旧痛,又膺重病,竟使她飞龙一般的身躯也不能忍受,她明明认出我是她的亲儿,她可又说不出口,她真太可怜了!…
铁芳迎著寒风,拭著热泪,马进了南门,出了东门。此时天色还未黄昏,迎面来了一个男子望见了他,就不禁“啊呀”的一声,伸著小脑袋,瞪著两只发红的小眼睛,不住向他看,他也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,似是在哪里见过,马走过去了,他还回了回头。
就见那个人站著,把眼睛瞪著看他,索性不转身了。韩铁芳无论怎样想,也是想不起来,又因这人虽没有胡子,可是年纪也有五十上下了,缩肩拱背,穿的是青布粗衣裤,自己实在不认识此人,遂也就不再留意了。
马往东缓缓而行,又走了不远,忽然见街南有一家很大的店房,粉墙上写著很显的字是“来安店”铁芳就仿佛一惊似的,立时勒住了马,心说:想不到过了二十年,这家店还开著。天色也不早了,我就在这家住一夜吧!
于是下了马,那大门里就有店伙迎出来说:“客官在这里歇了吧!我们这儿是本地最大的店房,老字号,客官把马交给我吧!”
铁芳手中的马缰跟鞭子都被人接过去了,他还在发著呆,但见这店伙才不过十六七岁,比自己的年岁还小,二十年前这里的事,问他恐怕是白问。便进了门,听得风匣呼防呼哧的响,厨房里已经做晚饭了,厨房就与柜房通著,柜房里有许多人正在闲谈。
那店伙已把马交给了别人牵往圈中去了,对于他的那匹马还像是特别的优待,因为院子里还有些车、骤子、驴等就都在受著寒风。这里的客人已经住了不少了,铁芳东瞧西望,觉得各屋里都像是住著人,可是猜不出哪一间屋子才是当年母亲受难自己降身的所在,他心中汹涌著苦液,精神恍恍惚惚,就好像是个痴子一般,被店伙让在一间小东屋里,他的行李,宝剑,连鞍鞯也都送进屋里来。
店伙又向他问说:“客官!后边有同伴吧?…没有啦!那么您用甚么饭呀?”
韩铁芳点了点头,坐在炕上,但头一句话他就问:“从新疆来的那位玉钦差,到了这里没有?”
店伙说:“哦!您也是跟随钦差的差官大老爷呀!玉大人是前天来的,在府衙里歇了一夜,昨天清早就走了,您也不必忙,明天早晨我们就给您备好马,您再住东去,保您不到峡口营就准能赶上,耽误不了您的差事,我们这个店向来接待东来西往的老爷、官员,官眷也常在我们这儿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