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先生又何必深究呢?”
鄂夺玉心道:“罗彻敬做事,确乎老练。他即然深知此人性情狷狂,若是昨日直接将他接到府上,只怕他会深以为辱。且以常舒潦倒之态,必然也会被府上婢仆所轻视,更易添他反感。他让常舒洗沐更衣,休养停当再来相迎,那是顾全常舒体面,这用心足以令常舒领受了。”
果然常舒将方才的狂态略收起了两分,正色道:“狂言悖语,何入君子之耳?常某才薄德鲜,不足以侍奉将军。何况离家多年,早有归乡之念。将军请回,常某去也!”他抬脚便走,早就眼中冒火的纪纲们一下子围了上去,手各自在腰间一握,几截兵刃就在昏暗的客厅中闪现出逼人的光芒。
“喔?”常舒切齿冷笑一声,再往前踏去半步。罗彻敬赶紧吼道:“退下,都给我退下!”
他赶到常舒身后,深深一揖,急促地道:“当今天下动荡,罗某身在其间,常自迷惘,不知何去何从。纵是无福留先生在身侧,亦望先生能够到我府上盘桓几日,略加点拨,不知先生……”罗彻敬留着半句话未说,似不欲强他所难,抬起头来,满脸都是诚慕之意。
常舒迈去的脚步终于收了回来,但还是沉吟不语。罗彻敬赶紧加上一句:“只要先生住得倦了,未将当奉上仪程,送先生归乡,如何?”
这话终于让常舒微微吁了口气,道:“将军实在过于多礼了!”
鄂夺玉赶紧向赵痴儿道:“快去问那伙计,常舒住那间屋里?”
鄂夺玉刚闪身在屏风之后,常舒便进屋来。他正欲走出去,猛可里听到细微的磨擦声,象蛇腹在地上蹭过。他身子一顿,便见到屏风侧边的一只橱柜打开,隐隐约约露出个通体漆黑的人影。他的手赶紧握到刀柄上,而那人也似受惊,缩了回去。未能合严的门缝中,两只橙金色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鄂夺玉。就好象有粘腻恶臭的气息,在那注视中,扑到鄂夺玉身上。
鄂夺玉刀未出鞘,劲气己发,那人似也觉得并无把握一击而中,便也僵立不动。两人这么相持着,一边常舒速速更衣,己然出门而去。他与罗彻敬寒喧之声,渐去渐远。雪打在窗上,象是一笔笔淡墨,将屋子慢慢涂得黑下来。鄂夺玉心中焦急,然而两人气机相缠,却是不敢躁动。
屏风的阴影完全从地板上隐没的一刻,赵痴儿的叫喊随着拍声响起。“十七郎!”
一根指头粗细的银鞭骤然从柜中飙出,鄂夺玉额心剧寒,他挥刀身退,然而一退便觉后悔。那人鞭子刷地收回去,将窗纸绞成数十碎屑,银鞭在雪片素纸中飞旋,象十多道闪电护住他周身,纵扑屋外。鄂夺玉喝道:“休走!”便追了上去。
赵痴儿撞开门时,被凌厉的鞭风压在了墙上。等他好不容易抬起头,便只能看到窗外屋顶上鄂夺玉一弯骤闪而逝的背脊。
鄂夺玉连翻了十余个跟斗,足尖终于在檐角上点住。他正待借力再起,可所追踪的气息就在落足之时消失了。他知道那人此刻应伏在某处,伺机而动。一具堆满了雪的铁马在他脚下疲倦地摇动,发出沉浑地“铛铛”之声。雪片籁籁而落的声息下面,也不知有多少诡异细微地响动,象是大潮起时的白花花的水波,掩去了一应礁石暗涌。
鄂夺玉暗运一口气,喝道:“给我出来!”这声一喝,顿时有好几团雪,扑腾腾地掉下地去。
雪沫飞起时,银鞭几乎是贴着鄂夺玉双脚从雪中钻出,窜向他胸口。鄂夺玉身躯后倾,飞滑而下。那一点尖梢就在数寸处紧叮着他双眉之间,象一只猛隼疾扑而下的喙。
刹那间鄂夺玉已然滑到了屋檐尽头,身躯平伸着倒向空处,长鞭从他面前一探而出。鄂夺玉身躯猛然翻拧,刀光一闪,已然斩向使鞭者腰间。
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却只劈破了如吼急风,使鞭者如一团混沌的雾在空中飞腾。就在他将要再度隐遁起来时,鄂夺玉足下猛扫,屋顶上积雪飞起。那雪多日来化了又冻地,已然十分坚硬。蕴含着他这一踢之力,仿佛是成百细小暗器,织成一张巨网,向使鞭者蒙头蒙脑地罩去。
“让我好生瞧瞧!”鄂夺玉揉身而上,刀舞得如风揉云卷。精钢弯折之时,发出不甘心地呜咽。
“呔!”长鞭绕了回来,束向鄂夺玉的颈项。鄂夺玉后心透凉,却身法却更快,那鞭子未触到他时,刀已架在了使鞭者的喉前。
正这时两剑一左一右突然暴起,鄂夺玉一惊欲后退,然而鞭声正急。他身子骤地一矮,竟是“卟嗵!”一声跪下,两剑从他头上穿错而过,正帮他挡住了圈起来的长鞭。
鄂夺玉贴地而滚,刀光象一泼浆水,漫在他浑身上下。片刻间就有七八刻落下又被弹开。猛地身子腾空,他已从屋顶毫无防备地跌下。
“接着!”
突然有人叫道,然后一样颇沉重的事物呼啦啦地向他飞来。
鄂夺玉就手一握,却觉得油腻腻地,正是一块极肥厚的腊肉。他微一怔,看到旁侧屋顶上,冯宗客正抡起一道绳索。绳上系满了腊货。想是他见鄂夺玉形势危急,就手扯下人家屋下晾晒的绳索投来。
鄂夺玉飞身而起,终于脱出两剑夹击的窘势,然后立即弃了腊肉,反扑而下。他在空中似可借力回旋,刀光闪错,忽东忽西,竟似罩住了偌大一片屋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