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时天已蒙蒙亮了,沈瑄见前面有一间农家草棚,忙忙停下马,扶了蒋灵骞进去。蒋灵骞坐在草堆上,脱下鞋子,将左边裤腿卷到膝上。沈瑄看去,一段雪藕似的纤长小腿此刻红肿得像萝卜一样,分明是早已折断了。难为她受了这么久的煎熬,偏偏又经过半夜颠簸驱驰,与石先生过招时还强行站立,因此伤势又加重了好几成。
沈瑄抬头看看蒋灵骞,见她额头透着细汗,心痛道:“离儿,一会儿我与你接骨,你千万忍着些,不要乱动,倘若接得不好,只怕将来这条腿就不方便了。”蒋灵骞点点头。沈瑄探明伤处,握住伤腿,猛地一推,手法甚是明快,又取出自配的接骨灵药“断续玄霜”和专门化血的“明玉膏”细细抹上,再削好两条夹板,用布条稳稳缚在断腿两边。蒋灵骞果是一动也未曾动,咬着嘴唇,疼得泪眼蒙蒙。沈瑄一面涂抹明玉膏,一面叹道:“这几日里,这两条腿可再不能用力了。昨晚若没有那番折腾,右脚也该至少好了一半。”
蒋灵骞道:“你自然是怪我昨晚不好好睡觉,跑出去胡闹。可是我的宝贝还留在钱世骏那里,不取了来,难道他还会自己送来给我?”沈瑄道:“什么宝贝?是这把清绝剑么?”蒋灵骞道:“嗯……是的。”
沈瑄却想起来:“噢,还有这个。”于是解下自己背着的那个包裹,长长的倒不像装着衣物。蒋灵骞接过来解开,却是一架七弦琴,正是沈瑄做的。琴额已然烧得焦黑,漆面剥落,琴弦也一根根断了,想是从火海中抢出的。
沈瑄叹道:“又何苦为它费心,你想要琴,再做一架不就是了。”蒋灵骞恍若未闻,只是伤心道:“究竟迟了一步,烧成这样了。”
沈瑄见她不舍此琴,便捧过来细细察看,所幸琴盒还未破裂。他走到门外挑选了几根合适的马尾,揉了一番,将断弦换了,重新调了音,拨动几下,觉得琴的音色与从前大不相同。他奏了一曲《碣石调幽兰》,发觉琴音清冽中有深沉,高音处嘹若九天鹤鸣,看似居高临下,犹能扶摇直上,宛转自如,低音处却是潜龙在渊,浩浩渺渺,深不可测,实在十分难得。蒋灵骞听着琴音,奇道:“想不到这琴在火中一烧,竟然脱胎换骨,有了这样奇妙的声音。人家是先烧木头后做琴,咱们却是把琴做好了,再拿到火里烧,反正都是奇缘!人家的琴叫做焦尾,我们的琴呢?看这琴额烧得黑乎乎、炭墨一般,不妨就叫做‘墨额’好了。”
沈瑄听了,微微笑道:“这琴倒是无事,可你这一个月之内,可不能再动了,须得寻个地方静静养伤才好。”蒋灵骞道:“那咱们这就回葫芦湾吧。”
沈瑄道:“回葫芦湾自然好,但是太远,一路奔波你可怎么休养?你的事若不急,养好了伤再去办行么?”蒋灵骞点点头,忽然又犹犹豫豫地问道:“大哥,那时我被你从湖中救起来以后,是谁……是谁为我换的衣裳?”沈瑄大惑不解,只好照实答道:“是阿秀姐姐。”蒋灵骞不言不语,只是出神。
沈瑄想了想,问道:“你是在葫芦湾里失落了什么要紧东西么?阿秀姐姐将你的东西都好好清理过,她如见了,应当知道在哪里,回去问她便是。”蒋灵骞自言自语道:“只怕不容易找回。若真的丢了,又是一番麻烦。”
沈瑄好奇道:“是什么呢?”蒋灵骞道:“我不便告诉你。”她顿了顿又道“大哥,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越少,你就越安全。”沈瑄吐舌笑道:“姑娘见教的是,我决不多打听。”可是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,还是禁不住道“说起阿秀姐姐,我倒忘了问你一件要紧事。关系到阿秀姐姐的杀父大仇,恐怕只有你知道。我问一问,不算多管闲事吧?”蒋灵骞狠狠瞪了他一眼:“偏你就这样啰唆!”她停了一会儿,又道“这事本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,你爱问便问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