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在六尺开外,大惊之下,忽地摆出了一掌按地,一掌托天的架势。静澄心头一惊:“千碎小梅花掌!”一惊之间,忘了拔刀,忽觉手臂一紧,已被垂死的龚天冶死死握住了!龚天冶双目吐出灼灼毒焰,双手如铁。静澄猛力一挣,竟然没能挣开。龚乾双掌一动,至阴的掌力汹涌而来,如涛如狼。静澄心宣佛号,闭上眼睛。
忽然间,一股柔风卷过,好似清风卷起落花。柔劲满衣,拳追落花,在千钧一发的关头,相忘的“大慈悲伏魔拳”施展开来。拳路如一江流水,无始无终,拳风后的和尚衣袂翻飞,飘然若舞。
一记,两记,三记,四记……只在一眨眼间,相忘击退龚乾七步,整整十八拳都击中了!可是相忘的拳没有停,双拳几乎是黏在龚乾的身上,连环生灭,一轮又一轮的十八拳击打在龚乾的胸口,直到龚乾最后踩烂桌椅靠在了墙壁上,相忘的拳方才停下了。
龚乾瞪大眼睛,惊惧地看着和尚,而后千万道柔劲在体内爆发出来,后背上的血肉骨骼一起炸开,硕大的血斑染红了整面白墙……
静澄看着徒弟,神色有些恐慌,他不知道徒弟出拳的时候心是如何的。如果他的心仍静,那么他已彻悟了,如果是要报仇的凌厉之心,那么徒弟已经彻底入魔!
可是徒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。一缕血丝划过嘴角,第一拳击出的时候,相忘也中了一记千碎小梅花掌。相忘垂首合十,低宣一声佛号:“善哉,善哉,阿弥陀佛。”脸上庄严如佛,似乎带着无限慈悲。静澄笑了起来。
两个和尚打死龚家父子又出逃的事第二天就传遍扬州。龚家无主。明承烈也终于撑到了钦差来的一天,三部会审之后,立判明承烈无罪,官进一品。而龚家抄斩二十四人。以明承烈为首,地方官绅联名上书,赦了静澄师徒无罪,请回大明寺。而明月被葬在扬州城外,起烈女祠,嘉奖其为父身死。人们都在猜测明月究竟是怎么死的,很少人当真知道,只有她的丫鬟小菊说:“她是等死的。”
逃亡了三个月,静澄师徒又回到了大明寺。又是满眼桃花,相忘静静地看着,低宣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。”
静澄很高兴地看见徒弟真的破茧成蝶,了悟正法。相忘不再是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和尚,在他每一次念佛的时候,静澄能感到他心中的平静——脱幻悟真后的平静。
当相忘又一次看见那间小禅堂,对静澄合十道:“师父,弟子觉得有很多道理尚要思索,可否准许弟子在此闭关?”静澄应了,于是沉重的大门把相忘独自锁在了鱼篮观音像下。相忘背后的阳光一丝一丝敛起,静澄看着门上最后一丝缝隙也消失了,不禁感慨,自己多年修行也未得的,徒弟竟然从爱恋中悟了,也许是造化吧?
一个月了,相忘没有出关。静澄也不催他,佛门本应如此。
直到那天黄昏的时候,静澄忽然在自己禅堂前闻见了酒香!推开大门,慕容真一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床上,左手提着一壶酒。他的右臂已经断了。“和尚!论起当杀手,我是不如你。”慕容真一大笑。静澄也笑了:“你真的没有死!”慕容笑道:“哪有这么容易死啊?生死百年,我还没有看尽花开呢。”静澄也是大笑,虽然断了胳膊,毕竟当年的慕容真一又回来了。
“小和尚呢?”慕容真一问。静澄得意笑道:“相忘大彻大悟,闭关了。”“大彻大悟?”慕容真一吓了一跳“和尚,什么叫大彻大悟,你不是疯了吧?”静澄道:“还要戏说从前啊?”他笑笑,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了慕容真一听,直说到斜阳将尽。
慕容真一静静地听,可是静澄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。突然,慕容真一跳起来,大吼道:“他闭关多少日子了?”静澄恍然有悟:“一个月。”
清光流溢,慕容真一挥剑将大门破为两半。厚重的灰尘,寂静的黑暗,徒弟还枯坐在那里,一切就像一个月以前那样。只是有一股淡淡的臭味——所有送进去的食物都没有动,早已经腐坏了。“小和尚……”慕容真一忽然不动了,静静地站在背后看着枯坐的相忘。“小和尚!”慕容真一仰天长啸,回头凝视着静澄,目光里不知道是悲是怒。
僧众一起拥进了小禅堂,主持大憨伸手去拍相忘的肩膀,相忘没有动。他又去拉他,这一次,相忘倒在了地下,坐着倒在地下,面色如生,平静得犹如死水。“这是……”大憨骇然地看着静澄。静澄没有说话,他只听见旁边僧侣们狂喜的呼喊:“坐化!是坐化啊!高僧啊!高僧啊!相忘坐化成佛了!相忘大师坐化成佛了!”慕容真一转过头来,眼神如刀,扫视着狂喜的僧人们,忽地吐了口唾沫,冷笑道:“坐化?高僧?成佛?我呸!”
消息传得很快,谁都知道相忘大师坐化成佛了。相忘的遗体被封在荷兰缸里,烧了一日一夜,烧干了,没有烧化。朝廷十分惊叹,拨了五百两黄金,把相忘塑成了金身供在大明寺里,供万人瞻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