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时,唤叫儿孙。
刀光毫无犹疑地再次一闪,好似这一声并未听入耳中。寒流掠过,弱飖如没入雪洞之中。略有知觉后,弱飖细看浑身上下,却没有再少了什么。她方自愕然,才觉出项上丝绦已空,那丝上的白玉环呢?
玉环躺于少年的掌心,通体晶亮。在污血中浸了这多回,它还是这般明洁如初。少年握紧拳头,另一只手抬起,揭去斗笠,远远掷开。
弱飖不由苦笑,为何没有想过怎么会有人那么酷似雷老爷子?这世上若有人可令张三虎叛她,大约也只有这么一个人。大概是那时有忠诚的仆人将他冒死救下了吧,又找了个相仿的做幌子。她也终于明悟,为何张三虎这么快地弄来履历;又清楚,为何会于此地遭遇楚方。那是要一并报仇来的。她这般想时,并无一丝愧恨不甘,只是深觉原来现世作孽定是现世报的,来生之说,终究渺茫。她合上双目,等着冰凉的锋刃吻上她的颈侧。
可是许久无声,当弱飖再抬头时,只见看见那少年衣袂翩翩,跃过楚方的身侧时,他手中有微芒疾出。楚方那尚在略略蠕动的一团残躯顿时松懈下来,静卧于地。然后便是天地寥廓,人去无踪。
弱飖不晓得方才那一刻,少年眼中,是否有一只红霞般的纸鸢斜过,还有嘹亮的哨声,高亢直入云霄。她这样躺在那里,目中只有蒙蒙的疏空,心上只余茫茫白的一片。温热的血水从她双膝断处淙淙涌出,她的生机也一丝丝随之离体而去。弱飖觉得很安心,似乎这样子死去,本也是一件不坏的事情。来去清爽,了无挂碍,不再欠人,也无人欠己。
“不再欠人?无人欠己?”弱飖突然想起来“不,自己还欠了别人,还有人欠了自己。”弱飖猛然坐了起来,扯下一幅衣裙,扎紧了大腿下端。“展铭!你现在怎样?没了我的援兵,你可应付得来?……你现在在哪里,你还活着吗?”她双肘着地,五指扣紧了地面,爬行了起来。
一路上不时有石块草梗向她身上面上划来,可她都已全无知觉——其实若有人方才经过断膝之刑而不觉其痛的话,只怕也没什么可以让其疼楚。她并不晓得能上哪里寻展铭,平日里精明的头脑此时已全然失了效用。她更不去算计,因为只消一算,便可知她绝不能爬到他们曾经约定的地方去。弱飖发上的珠玉一粒粒散落下来,锦衣一缕一缕被砖棱挂下。仅有惟一的意念在对弱飖说:再用一把力,再用一把力……爬,爬,爬!她在心里狂叫:“苍天呀,让我再见他一面,再见他一面。我罪孽满身,可若能再见他一眼,我甘愿千生万世永堕轮回!”
猛然,弱飖的头撞上了一方坚硬的东西。原来却是昔日雷家大门的门槛。弱飖将一只手臂越过条石,死死地扒住了,想要将整个身子翻过去。双肩却已虚弱如纸糊的一般,怎么都撑不起身,每每翻到一半处,便又滚了下来。反反复复数回,这平日抬膝可过的石条,却如天堑绝崖一般,无以跨越!弱飖终于气馁,她坐卧于石下,不甘心地想道:“原来,终于是不可再见了!”这想法一浮出脑海,支撑着她的最后一点灵智便如雪临火上,消溶无形。她眼前的雪光愈来愈亮,眼中被这白晃晃的光芒占满了,便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在这一刻,还有另一人的眼中,也是如夏日正午时骄阳的那种炽光。
展铭脑中发晕,便是再如何用力,依然吸不进一点气来。黑复刀刃上的锐光似乎要射透他的眼睛。展铭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方转过身去,终于见到自己身后的属下,不敢与他对视,眼中闪过怯懦不安的神情。展铭想开口质疑,可这时整条舌头已经麻痹起来,发出的只是一些“呀呀”的低声叫喊。展铭知道他中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