觉贤老刚要说话，大殿外响起钟声。爸语气无波地对着僧众说：“晚课时间到了，今日课业为《不思议光菩萨所说经》。”

僧众们皆哗然，接耳的嗡嗡声四响起。我气得差起来。这老怎么说话的？当着几千喊爸“师尊”的僧人，这样质疑爸的权威，摆明了是挑衅。本来不过是教派内空、有之争，这老却用人攻击，太过分了！

觉贤老不好在晚课上继续闹腾，不再发难，走回自己的席位。爸在佛像前焚香礼拜，众人停止喧哗，均随着爸的动作向佛陀行礼。然后盘坐下，在爸的带领下念诵：“如是我闻：一时佛在舍卫国祗陀林中给孤独舍…”

他的声音略低，温如玉，带着西域音。五十六岁的他，已显老态，却有无可比拟的风姿。微笑时神情清鉴，翩然尘。

觉贤老下一扬，又一步：“空宗有宗，孰优孰劣，你我可相约论战，一辨下。”

位辛苦了。”

“罗什，接下来是否该译我带来的达多罗和佛大先两家法门？”

冬日下午五一刻，天渐暗，寒风呜咽，明天可能要下雪了。站在

觉贤老站起，走到爸面前，鼻重重哼气：“罗什，你所翻译与注解之经文，与他人相比也无特别之，却得如此的盛名，是何故？”

恒突然叫唤一声：“那位便是鸠罗什法师么？标，他，他怎么跟你这么像？”

爸脸沉了一下，膛有些起伏。呼几次，稳一稳情绪，仍然用恭敬的语气对着那鼻孔气的老说：“不过是众人看罗什年老之故。这些虚名，何必能称谈？”

爸恭敬地向那位老者鞠：“达多罗和佛大先乃大乘有宗之师。罗什打算先译大乘空宗论著，待日后再译有宗之说。故明日开始译《维诘所说经》。”

一旁类似贵宾席的地方坐着几个印度和西亚血统的外国僧人。我知那些是来帮助爸译经的老师和朋友。其中一个瘦练，看上去比爸小几岁的老者向他提问，本来是用梵语，他说完一遍后又用不熟练的汉文再说一次。

我有些动气。这个老居然当众用这么不客气的吻对爸说话。我知他是谁了，是与爸在佛法观上意见相反的佛驮跋陀罗，中文名为觉贤。仗着他是大乘有宗的正统，来汉地后拼命打击爸的权威，想与爸分抗争。

老僧面不满，冷哼着大声说：“大乘有宗在天竺乃瑜伽行者派，为弥勒菩萨所创，因明之说最为明晰。你所倡导之空宗中观论，与有宗如何能比？”

“觉贤师弟，你来长安相助译经，罗什大欣悦之。与师弟共论法相，振发玄微，多所悟益。”爸依旧耐着好言好语地对他行礼“罗什非是不愿译有宗之说。只是以为，大乘空宗之理在天竺已传甚广，民众更易接受。而有宗渡人成佛却异常艰辛，有宗之说，现下并不适于中原。”

爸已经平静下来，脸如常，摇说：“师弟，当下之急，乃是译经。罗什才疏，自然无法与师弟抗衡，毋须论战，罗什认输便是。”

我低跟着喃喃念叨，尽量压低声音免得旁人听我念得不正宗。晚课结束，我先跟着恒回僧舍取大包。然后快步了寺门，在路边守候。他在草堂寺旁另有住所，这里是必经之路。

我一震，怪不得我老觉得看他那么亲切熟悉。鼻目，浅灰眸，削尖下，五官无一不像，连都相仿。只不过，我的肤比他白皙一些。他年轻时，应该就是我这样的长相吧？难怪草堂寺的僧人都用一奇怪的神看我。

我禁不住。爸说的很有理。中国的佛教派别大多数属于空宗，因为空宗诸派所倡导的“一阐提皆有佛”“放下屠刀，立地成佛”“无情有”等等，连小脚老太太都听得懂。可是有宗倡导的成佛途径艰涩难行且毫无把握，普通民众舍有宗而就空宗，不是很自然么？成佛的难易程度决定了这个教派在中国行的时间长短。玄奘据有宗创立的法相宗，全盘接受印度的有宗学说，结果玄奘一死，法相宗就消失，原因就在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