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厉,他手一落,笔尖恰恰触到绫面。
那明黄卷轴上起始的一个小黑点,让众人呼吸为之一紧,生怕他气极乱写。
宣衡的话里,确实带了不加掩饰的怒气,他星眸凛然,语气冷硬,沉声喝问道:“王成,你区区一个九品县令,竟有良田数千亩,家财几十万贯,你告诉本官,你须得为官几生几世,方能累积如此家产?”
“小人,小人…”王成紧紧闭了眼睛,深深垂头,却是找不出辩驳的词来,只把头死死往地上一扣“小人知罪。”
“王成,你身犯数罪,我却是不能饶你。”宣衡面无表情的对外唤道:“来人,带走。”
即刻便有兵卫前来,拖了王成便走,王成不死心的哭喊道:“放开我,我侄女可是宫中娘娘…”
然而,他这威胁,并没人放在心上,反倒是提醒了他们,这堂中,明面上跟阮天德走得最近的,就是这王成。
王成虽获罪,但从始至终,他们如惊弓之鸟般听得那般仔细,都没从钦史口中听到贿赂、勾结、讨好阮天德这些字眼,从头到尾,钦史没有提到过阮天德三个字,所以钦史这是…杀鸡儆猴。
而既然是儆猴,那就没有杀候的意思了,端看他们如何表现了。
堂中消停下来后,宣衡平复了呼吸,神色淡淡。
他凝视着黑白笔尖,目光有些深远,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徐徐说道:“本官初到德庄时,曾在一个小村庄落脚,闲来与农人谈天,竟得知他们所种的庄稼,全都是富贵人家的食粮,而他们绝大部分农人,家中都只有一些贫瘠的边角地。”
田蜜看着看不出情绪的宣衡,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人初见时那一幕。
那个时候,他便是在与一个老汉论理。
时隔多日,再回想起来,她竟能清楚的记得他那时的模样和声音,记得那年轻人说:“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,焉不知这‘世事万变皆有因,世事如棋局局新’,今日万贯家产,他日转头成空。老人家今日辛苦劳作,没准这良田一感动,转头就跟了您姓呢?”
世事万变皆有因,世事如棋局局新。
却原来,这才是他青州之行的真正目的吗?不是要查官员贪墨,只是要还耕于民。
她不止记得这个,她还记得,圣上增税,之所以酿成大祸,正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,百姓没有良田,没有收成,纳不起税,不得不弃地而逃。
她都记得,但她不是官吏,管不了许多,但是,他没忘,从一开始就没忘。
田蜜唇角牵起一个柔和的弧度,她看着他,眼里满是莹亮的光。
“王成一个芝麻小官,却坐拥一家人几辈子都吃不完的田产。”宣衡的笔就停在那里,那一个墨点,就如同休止符一般。
他漆黑的眼睛看着案下匍匐之人,幽幽低语道:“一个人,不过两片嘴,要那么多田产有什么用呢?自己吃不完,别人没得吃,增冤孽,减阳寿。你们看王成,贪那么多又如何?生不带来,死不带走。”
那一句死不带走,语调仍旧平缓,但却如晨钟暮鼓,一下子敲醒了众人——钦史大人,原是想他们交出贪来的钱财与产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