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杰说得又清楚又简明扼要又有说服力，而且好像只要他一说起来，那慌和不安就全然不复存在了。冯杰首先说他的话只代表他个人，并不代表组织。他说1995年厂里买棉的事情从到尾都是他一个人承办的，如果说有责任的话，那责任全在他一人上，跟厂长并无任何直接关系。冯杰说1995年国家的贷款是4月份就研究决定了的，贷款的手续在6月份就全办妥。但真正等贷款全到位，却已经拖到了11月下旬。厂里为了这些贷款能早日划到厂里，整整跑了将近七个月的时间。而我们同棉销售方的合同，是在7月份就已拟定了的，当时只要有300万的预付款，这份合同就可以签订生效，就会有法律的保证。但当时公司里真的是拿不这笔钱来，工人们发不了工资，公司里连电费、费也不起。而国家从4月份就决定贷给我们的5000万人民币，我们跑断了，磨破了嘴，也无法从中先提这300万作为预付款把这份要命的合同签定。时间就是金钱，这份合同就是公司的命呀。合同再好，双方没有签字，那也只能是一堆废纸。说这么大的一个公司，在别人里，从哪儿不300万来。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，这么大的一个公司，就是无法能到这300万。这么大的一个城市，就是没有一个地方愿意借给我们这300万。一个外债达几个亿的企业，谁愿意把300万往这个黑窟窿里扔。我们只能地等着国家的这笔贷款，我们也只能上上下下地去跑，只能四奔波游说。7月份的合同，我们拟定的一、二、三级棉的平均价格是14000元一吨，等到了8月下旬时，就一下涨到了16500元一吨。到了9月份时，便再次涨到了18000元一吨，到了10月份时，竟涨到了将近19000元一吨。等11月份我们得到贷款时，即便是四级、五级、六级棉的价格，也都超过了18000元一吨。贷款退给了我们7个月，却让我们损失了800多万！而且11月下旬，已经到了隆冬季节，这又让我们到哪里去买棉呀！我们几十个采购员，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产棉区，最后才算在江西的一个县份的棉麻

“就说买棉的事情吧，买回来的棉不好，这确实是事实，我们也确实负有责任，这一我们从来也没有隐瞒过，我们也多次在全厂的会议上详细地讲过事情的全经过，在厂里的闭路电视上我们也三番五次地给全厂职工解释过。厂里的工人有怨言，包括一些也有埋怨情绪，甚至有许多人对这件事愤恨之至，这我们都完全可以理解，但问题的真正原因我们实在没法给和工人们讲呀。我们能说这一切并不是我们造成的吗？李市长，这件事我们就是连你也不想让知呀，我们真怕你知了，批评也好，理也好，那就算是我们把人家给告下了，不怎样，我们这个公司日后就别再有好日过了。我们不能说，真的是不能说呀…”

李成沉默良久，也就同意了，但不知为什么，他对冯杰那急切的心态到有些不快。你急什么呢？总经理正在汇报，一个问题还没有谈完，你就急急忙忙地了来，还怕没有你汇报的时间，你慌什么？

“李市长，这件事就让我来汇报吧，这件事是我直接经手的，情况我最了解，问题我也最清楚，我想我还是有发言权的。”

郭中姚说到这儿时，再次止不住地哽咽起来。李成则有些地意识到，这是有意识的在卖关、设埋伏，想糊他呢，还是真的有难言之隐？如果真有难言之隐，那想必肯定就是一些要害门了。比如像计划委员会、比如像经济委员会、比如像工商、税务机关，比如像财政局，比如像工业局，比如像银行。这几年在企业界这情况也太多了，这心态也太普遍了。说是工厂公司拥有的权利越来越大、越来越多，工厂公司也越来越能独立自主了，其实他们面对的婆婆主于也越来越多，也越来越让他们到害怕了。官小庙门大，池浅王八多。哪个庙门也不好，哪个也想在你上找块吃。而你哪个也惹不起，得罪不得。一旦犯了人家，真能让你死不得、活不得，让你一天也别想有好日过。

对国有大中型企业，国家什么时候撒手不过？别的不说，只说这几亿外欠的贷款，不全都是国家贷给你们的？国家和政府在财政那么吃的情况下，仍然一年几乎平均要拿一个亿的资金扶植给你们这样的一个企业，怎么能说政府撒手不了？这像一个大企业的领导说的话吗？但看着郭中姚泣不成声的样，李成不知为什么没能把这些话说来。转回来一想，他真心实意就这么想的，你能说他想的这些没有一儿理吗？多少年了，他们就是一心一意听党的，听政府的。党叫怎么，他们就怎么，国家怎么计划，他们就怎么计划行事。如今党和国家突然让所有的一切由他们自己来主，让他们自己去找市场，让他们自己去安排自己产品的路，他们能在一夜之间就完全适应这变化吗？他们的心理能有这承受能力吗？说实话，在党和政府面前，他们真的一直充当着一个孩的角，让他们突然离开母亲的怀抱，他们能够自立行走吗？应该说，这真的不容易。他把想说的话又咽回肚里，就让他说吧，让他能没有任何顾虑的把心底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掏来，就是苦也尽情地往外倒一倒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郭中姚又接着讲到：

冯杰一说起来，李成那不快的心情就渐渐不存在了。冯杰的才依然像过去那样好，思维也依然像过去那样捷。卓越的攻关能力是冯杰的专长和项，这是当年他起用冯杰的最关键的一个原因。不论在任何时候，也不论是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，他都能侃侃而谈、应对如，而且该长则长，该短则短。需要打动你时，他能若悬河、谈雄辩；需要说服你时，又常常会片言折狱，一言九鼎。那些年，在厂里产品大量积压的最困难的日里，冯杰的攻关能力，为厂里立下了别人难以替代的汗功劳。那时候，不有多少忧虑和烦恼，只要一听到冯杰那略带沙哑的嗓音，他的心情就会到快和欣喜，就会给他带来自信和鼓舞。如今，这如此熟悉的嗓音和话语，似乎又一下让他回到了过去的日里，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就拉近了。

这时候，分供销的副总经理冯杰好像有些止不住地说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