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
这座北方小城，留给易木最多记忆的就是十二作坊了。那时候他和林志雄常常逃学，溜到十二作坊墙下，那是一座长满艾草的古城墙，城墙里面飘的酒香终日弥漫在湛蓝的天空下，两个孩烟鬼一样贪婪地张开鼻，猛那酸中透甜着五谷华的清冽香味，直到把自己醉，躺在艾草里，迷迷糊糊睡上一个下午。那时候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，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办法把肚吃饱，然后学父亲们那样捧着大碗喝酒，比比谁的酒量好。

田瘸是小城的屠夫，易木上小学时，他是屠宰场的工人，经常看见他提着一袋蹄下在小城很招摇地走过。他不仅猪杀得好，卤的猪手更是味绝，在那个年代，是很俏的，像易木这样的人家，一月都吃不上一次。屠宰场的门市里，常常见血淋淋的猪上写着张三的、李四的，那是专门给领导留的，张三李四便是当时小城重量级的人。因此提着蹄下满街走的田瘸便很有名，要是能吃上他亲自卤的猪手，是比过年还幸福的事，可惜这样的幸福不是每个孩都能得到的。田瘸有个病，想吃他的猪手不难，那就让你家女人脱，为此他还得了个猪的雅号。不过后来田瘸死得很惨，大约是他睡的女人太多了，引起了公愤。在冬天一个落着大雪的夜晚，他从外面喝酒回来，摇摇摆摆走巷时，遭人暗算，第二天发现时，人已冻成了冰，警察验尸时发现，田瘸里的东西不见了。这案破了很多年，最终还是疑案，不过田瘸的卤猪手自此成了人们永远想念的一味。

再就是林大年酿的酒了，同样是酿酒师傅，易木的父亲易风寒就逊多了。易木至今还记得父亲醉酒时的样，他左手端着林大年酿的酒，右手端着自己的，越品尝越不是滋味，直到把自己彻底醉，然后瞪着一般大而无光的睛，冲易木吼，老胜不过他，你一定要胜过志雄那小崽！

没办法，易木只好给林志雄打电话。本来易木不想这么早惊动林志雄，林志雄的他知，一听到他来，不知会怎么忙活一场。

林志雄听完他的述说，轻轻哦了一声，接着便是一阵沉默。易木期待的那声音没有响起来，林志雄似乎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，尤其听到他住丰华大酒店，林志雄更是乎意料地说了声，那儿档次不低，你就安心住着吧。说完便挂了电话。

孟玉香是小城剧团的名角，地方戏唱得绝，偏巧人又风得很，据说小城不少有名望的男人都跟她亲过嘴儿，丢丢的嘴里，能把男人化掉。

叶倩受了惊吓，一再解释老总正在路上，很快就到。您要是这么走了，我这饭碗就没了，就算帮帮我吧。一直着迷人微笑的叶倩突然间带了哭腔，易木发现褪去程序化的微笑后，面前这张脸竟有撼人的魅力，易木忽然有些不忍了。那好，告诉我你们老总是谁，他是什么的？叶倩支吾着，还是不肯说，她说老总再三待过，要给易木一个惊喜，她不能提前，这是公司机密。

林志雄跟易木是老同学，小学到中学，一直同班。不仅如此，他们两家还是世。两人的父亲同在酒厂，林志雄的父亲林大年是酒厂最早的酿酒工，还在他们很小的时候，林大年就很有名气了，小城有句顺溜，说的是小城的三香，孟玉香的丢丢，田瘸的猪手脆骨，林大年的烧酒最消愁，半夜起来都想喝两。

说不吃真是可惜，这可是雪山草原上的白牦呀。没办法，易木只好遵命吃下，刚回到房间，就趴到卫生间呕吐起来。叶倩告诉他，老总还在北京，很快会赶回来，这两天由她照顾他，需要什么只说。

直到上了中，直到他们一人有了一个女同桌，这样的情境才有了改观。两个男孩的心理因了漂亮的女同桌而发生微妙的变化，目标也暗暗变成了谁更招女同桌喜。易木的女同桌叫曲雅，很秀气很文静的一个女孩儿；林志雄的女同桌叫金果，略略有些泼辣，剪一短发，老穿一制服，打扮得很男孩儿。两个人都算很成功，得女同桌喜，尤其林志雄，跟金果好得不得了。四个人在二时已经好得分不开了，连作业都是一起。完作业，两个男生一人骑一辆车，很气地着哨，护送公主一样地把同桌送回家。

易木冷笑一声，连这都成了机密，这世真是看不懂了。

易木确信这人绝不是去了北京，一定就在这个城市，说不定就隐藏在边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。易木忽然生气了，二话不说提起包就走，对于一个落魄得有失魂的文人，犯得着这样？

易木觉怪怪的，难林志雄了什么事，他不该这么冷淡呀。

易木那天说的理想是，将来当一名屠夫，像田瘸那样天天吃上猪手。

果然，一连三天，易木只看到这个叫叶倩的女孩，叶倩无微不至的照顾几乎到了令他难以容忍的地步，就像被人限制了自由，他到浑的不自在。更令他难堪的是，夜里洗澡时突然来一妙龄少女，说是叶小让她过来陪洗，装修豪华的卫生间有蒸气桑拿，调暧昧的调光灯更是制造一想非非的幻境。易木忽然怀疑自己落了一个圈，迟迟不肯面的主人到底是谁？这样的目的又何在？

有一天四个人骑车来到古城墙下，祥和的白云挂在瓦蓝的天空中，醉人的酒香在和着麦香的微风中，躺在野草里，四颗青年少的心开始浮动。那是一个空气里不带一丝伤味儿的秋日下午，光把天空中不合心境的东西全给滤尽了，留给他们的是那白云般浮动的梦，从草地上站起来，四个人忍不住说起了理想。林志雄说，他将来一定要这个城市的市长，把古城墙拆了，建一座丽而又酒香四溢的城市。曲雅说她将来想当一名裁，裁最好的衣服给她女儿穿。金果便笑她，说有没有人要你还很难说，这么快就母亲梦，怕是怀了吧。惹得易木一脸羞臊，半天不敢抬。金果却不，诗人一般站起来，对着空茫的远方大声喊，我将来要一名伟大的记者，把一切丑恶的东西都揭来，还世界一个清白。到易木说完，四个人倒在草地上哈哈大笑，金果说易木你真白痴，这也算理想呀，你完了，这辈绝不会有息。曲雅更是捂着肚，笑得泪都来了。

光似箭，时光弹指间飞逝而去。当年躺在草地上遥望人生的四个孩如今都已步不惑。可惜得很，怀揣伟大梦想的林志雄和金果最终没能走到一起，倒是儿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