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冯市长调动的消息时，黄一平已经在党校上了半个月的班。那天，正好党校有一期学员结业，黄一平和后勤一帮人忙着搬椅，准备为学员拍结业照。听说冯市长调走，黄一平觉有片刻的眩，脑里立即陷一片空白，原本往外搬的椅居然又搬了回去。怎么会这样？原来是这样！他不停地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，赶找了个没人的角落，静静地呆了足有半个小时。

面对纪委人员的询问，黄一平态度相当诚恳。他告诉对方，郑小光每次来城，都是由他负责接待，同城建、通等门负责人的聚会也是由他安排，冯市长对这些事都不知情。他也坦陈，郑小光是带给他一些礼品，有小孩衣服、化妆品、品，也有购卡，他愿意接受组织理。

十一

黄一平打消了为冯市长送行的念。他知，这些天会有很多人在为冯市长饯行，敬很多酒，说很多恭维话，对他的升和无限光明的前途表示最烈最衷心的祝贺。可是，那个冯市长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，或者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。电视报纸上仍然有冯开岭的名字、镜，甚至比过去更加密集，那是冯市长在以这样的方式向城告别，同时展示他的最终胜利者姿态。在某个场合，当记者请冯市长发表一些临别言时，冯市长一如既往侃侃而谈，其中有一段话，说作为领导就是要廉洁的表率，不仅住自己，而且要好边的人。刚开始听到这段话，黄一平觉不舒服，难受，甚至为此而泪，可电视上总是在播那个专访，看到后来，黄一平就不再难过，而是禁不住要笑，由微笑发展到笑声来，最后居然大笑得止不住声，弯下了腰，把旁边的汪若虹和小萌都愣了。

黄一平受到党内警告分，调到市委党校后勤，仍然享受正科级待遇。那时，大家都还不知冯市长要调走，很多人安黄一平说，这个理只是暂时的，等冯市长到位了，一切都会得到纠正。就连代表组织找黄一平谈话的副秘书长也表示，去一下也好，先避避这个风吧。

在省委决定宣布之前，明达集团和郑小光事件的调查理也有了结论。明达集团属于内理不严，规章制度松弛，以至财务主可以随便挪用额公款，险些给国家财产造成大损失。有鉴于此，市政府决定退在明达集团的国有份，由邝明达个人资收购，他也因此成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。对王大海挪用公款一事，由于挪用时间不长，归还赃款及时，认罪态度较好，法院判决免于刑事分，建议公司给予开除理。王大海因此以有罪之，重新回到下岗失业状态。虽然邝明达曾经许诺，以后还会重新聘用王大海，可那毕竟只是许诺，而且即使再回到公司，也不再可能有那么优厚的待遇。前的现实是，黄一平家的小康生活戛然而止，王大海在城的清白声誉一败涂地。

照邝明达的意思，黄一平当面撕掉了冯市长的信。回家后，他开始清理自己的品，打算彻底告别过去的秘书生活，死心塌地一个党校的后勤工作者。他把那些与秘书工作有关的书籍、杂志、笔记、日记，统统捆扎起来卖给收废品的山东老汉，同时把有关电话号码、短信从手机里删除掉。

当时是什么原因没读这条信息呢？黄一平已经没有兴趣细究了。在果断摁下了删除键的时候，黄一平连片刻犹豫也不曾有。手指频频揿动之际，他忽然想起冯市长的那个比喻，是关于领导和秘书的，说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像牙齿和嘴，齿相依，亡齿寒。黄一平想不明白的是，就算这个比喻很贴切，可谁是嘴，谁是牙齿呢？

离开城赴江上任时，冯市长还是给前秘书黄一平留下一封短信，是由邝明达转的。开先说了些客话，无非对黄一平过去五年的秘书工作表示肯定、谢云云，中心意图是希望犯了错误的黄一平，不要背上思想包袱，不要怨天尤人，而是要认真取教训，积极依靠组织，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再爬起来。黄一平读着这份由冯市长亲笔撰写的文字，反复咀嚼着最后那两句话，内心里一再检讨、追问自己：我怨天尤人了吗？我是在哪里跌倒、又应当从哪里再爬起来呢？

省委突然决定，城市常务副市长冯开岭调任江市委副书记、常务副市长，江市常务副市长调任城市委副书记、常务副市长。换届前夕的这组织调动，传递的信号非常明确：冯开岭将任江市下一任市长，江来人则接替丁松的市长职务。两个同属省辖的地级城市，幅员、人、经济总量等指标相当，在全省排名不差上下，相互竞争也一直非常激烈，易地提都不算吃亏。一番风雨之后，冯开岭有惊无险地实现了他的仕途升迁，而那个拳掌参与竞争的张大卫，则了个狗咬泡空喜，依旧当他的市委副书记。年轻的副市长秦众，日后也如愿替补为城常务副市长。

在离开政府办到党校报到之前，冯市长夫妇请黄一平一家吃了饭。吃饭地就在城宾馆的一个小包间，很多在那儿应酬的领导和秘书都看见了。不停有人来敬酒，因此饭桌上就无法有更多语言上的，只是一味敬酒让菜。饭吃得很沉闷，酒也喝得寡淡如，席间黄一平几乎没敢正视冯市长。一向准确的第六觉告诉他，此时冯市长的目光里，一定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痛惜。离开宾馆往回走时，遇到很多熟人、同事，其中一些人上来和黄一平握手，说冯市长真是很重旧谊很有人情味儿呀，话中意思是你都这样了，市长还照样请你吃饭。喝了不少酒的黄一平就有要哭的觉，心里却在反复问自己：我都怎么样了？回到家，他吐了个一塌糊涂，也哭了个一塌糊涂。

在清理手机短信时，黄一平意外地发现了这样一条：五十万元已打澳。时间是两年前的十二月三十日二十二，手机号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。经过反复回忆，黄一平确信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信息，说明当时因为某原因未读。郑小光发的这个信息，显然是发错了对象，晚上十错发则可能是喝酒过量所致。发错了手机，说明接受人的号码和自己的号码比较接近。黄一平想都不用想就知那是谁的号码。五年前重选手机号码时，冯市长说我们两个的号码最好接近一些，好记。还有，冯市长的儿在澳大利亚读书四年，好像也快要毕业回国了。

和他是多年的夫妻，毕竟我们还有个儿在国外读书，我想，你能帮就帮他一下吧，只要他不倒，缓过来就还能再帮你。黄一平一听，很矛盾，很委屈，心里也更了。握着朱洁微微发抖的手，想起那天在医院的一幕，他说不哪怕一言半语拒绝的话。他忽然想起那个瞎的话，瞬间犹如醍醐，原来一切都是天意。也不知过了多久，黄一平轻轻松开朱洁的手说，大，我们回吧。

对于郑小光工程上的问题，城建局副局长、通局何副局长等人，在工程招标、合同监、资金结算等方面把关不严，且多次私自接受对方宴请、馈赠，所幸工程质量基本合格，没有造成明显不良后果，情节、数额、后果都够不上刑事理，加之他们均已接近退二线年龄，因此，建议由单位党组织内理。至于黄一平的问题，最后定为利用秘书的职务便利，假借市长名义，帮助朋友到下边打招呼，又有轻微收受贿赂行为，损害了领导机关的形象，建议调离现岗位。对于这件事，据说冯市长在市委常委和政府党组会上，分别作了刻检讨，他对自己没有认真好边人，自清廉却没能使边人一起清廉，心情沉痛到几近落泪的程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