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来到省纪委熊书记家楼前。
敲开熊书记的家门,一进屋,两人就大放悲声,趴到地上不肯起来了,像是乡下人报丧一样。熊书记是认得郭宝田的,这个上访专业户也不止一次进过他的家门了。熊书记就低声吼道:“郭宝田你又来干什么?”郭宝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道:“熊书记啊,你要为我和郭三作主,为郭家冲做主啊,我们可活不下去了啊!”熊书记说:“你们两个起来快起来,有什么话慢慢说。”
郭宝田不肯起身,脑袋在地板上敲得咚咚响。郭三则收了一只腿,想站起来,被郭宝田伸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,疼得他呲牙咧嘴的,又重新跪扎实。熊书记也是没法,只得说:“你们这么趴着,说话也不方便嘛,有什么起来说给我听听,我尽量给你们去办。”
这样两个人才起了身,用衣袖揩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,并排坐到熊书记对面的沙发上。也不说话,像两个听话的小学生。熊书记说:“说话呀,怎么不说了?”
他们这才开始诉说。郭宝田说:“郭家冲石膏矿炸掉后,高志强高书记就在郭家冲建起了木材市场,让郭家冲的人以土地换门面,我们才有了一条生路。生意做了半年,没有大财可发,但也还能养家餬口,大家都相安无事,我是半年多都没上过访了。可最近几天孙麻子带了一伙人冲进郭家冲,把我和郭三几个人的店子砸了,说是我们当时告状才让他做不成区长的。我们去找区委,区委没人管,到市委去找高书记他们,不想高书记不见了,据说被省纪委的人抓走了。我们今天就是来找熊书记您申诉的,为什么孙麻子判了几年,最后却没进去,高书记为民办点实事,你们却要抓他,你们把高书记还给我们!”
闻言,熊书记有些讶然。过去上访的人包括郭宝田在内,都是来告当地领导的状的,还从没人跑来向他替领导说过情。熊书记就不免顿生感慨,不出声地说,这个高志强看来的确为老百姓做了一些实事,顺了民意,得了民心,受到了人民群众的拥护。这至少说明了一个浅显的道理,我们的干部只要为群众着想,替群众办事,群众就会视你如亲人,维护你,替你说话。是呀,如果今后群众来告状的少了,来为干部说好话的多了,那我这个纪委书记也就好当了。
熊书记就对高志强刮目相看起来,心想,对高志强的事可不能过于草率,也许后面还有更复杂的内幕,得把真实情况摸清楚再说,如果冤枉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好人,我这个纪委书记不中有负于民么?
有了这个想法,熊书记对郭宝田和郭三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,还亲自给他们倒了水。也许是刚才哭天喊地,把嗓子喊干了,两个人咕噜咕噜,一口气就将满满一杯水一口喝了下去。望着他俩的怪状,熊书记说:“据我所知,并没有谁抓走高志强嘛,你们是听谁说的?”一直没机会吱声只有配角可当的郭三,趁郭宝田嘴里的水没下肚的良机,抢着说道:“是孙麻子说的,他说高书记是和江永年一同被抓走的。”
熊书记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,说:“高志强的事还没弄清楚,但总会弄清楚的,你们就不要闹了。至于孙麻子,我也将跟临紫有关部门打招呼,今后再不准他们到郭家冲去无事生非。”郭宝田说:“熊书记你说得到,就要做得到哟。孙麻子一天不进去,我们一天不得安宁哪。”熊书记说:“孙麻子是法院判的,我又没权改判。”郭宝田说:“你改判不了,我们今晚就住在你家里不走了,反正我们袋子里也没钱,住不起旅馆。”
“你们想住就住吧,只是条件差一点,不要嫌弃。”熊书记笑道“好好好,我跟省高院打声招呼,让他们派人了解一下孙麻子的事再说。”这样两人才感到踏实了,郭宝田说:“熊书记你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,我们要活命就全靠您老人家了。”
就在郭宝田和郭三缠住熊书记不放的这天晚上,戴看兰也用报纸卷了《卧雪图》去了严部长家。戴看兰是特意趁严部长不在家里赶去的。原来严部长被一个电话召走了。这个电话是从省委招待所打来的,打电话的人是严部长北京来的朋友,那朋友说,他离开北京时,某部朱部长特意嘱他下来后跟严部长见一面。朱部长何许人也?严部长在部队时的老战友老上级,两人已有几十年的深厚交情。严部长赶到省委招待所,那个朋友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,说朱部长也许会到省里来任职。近一段时间已有小道消息传到严部长耳里,说是他这个老战友老上级有可能要来做书记,严部长半信半疑,给朱部长打了两次电话。他都在国外,联系不上。严部长就觉得小道消息终归是小道消息,当不得真。不想这一下朱部长特意托人捎话过来,这事当然就不会假了。朱部长来做书记,对严部长来说意味着什么,严部长太清楚不过了,他一激动,就陪朋友多聊了一会儿。
给戴看兰开门的是宋教授。一见戴看兰,她就客气地说道:“看兰,好久没见你了,你是越来越漂亮了。”戴看兰说:“还漂亮,早是黄脸婆了。”顺便把《卧雪图》搁到茶几上。宋教授说:“是不是挂历?离元旦还有两三个月呢,老严已经收到好几幅挂历了。”戴看兰说:“我也是受人之托啊。”
因为是师生关系,宋教授说话就比较随便,她说:“我还以为是你送的呢。你送的嘛,我就代老严收下,别人的你还是拿回去,我也没时间去街上摆挂历摊子。”戴看兰笑道:“宋老师,您就别老严老严的了,人家又不是送给严部长的,是送给您的。”
这一下宋教授感到新鲜了,说:“我这个穷教授,难得有人送一回挂历,每年家里挂出来的挂历都是人家送给老严的。我还开老严的玩笑说,你当部长也好,我也跟着过过日子,哪天你下了台,恐怕就没什么日子可过了。”戴看兰笑道:“宋老师您还是那么开心,就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。”
说着,戴看兰把《卧雪图》展开了。宋教授的眼睛就闪了一下,骂道:“看兰,你这个死丫头,骗起老师来了。”戴看兰说:“挂历是画,这不也是画吗?”宋教授说:“挂历那画是什么画?只可惜我不懂画,是谁的,你还是退给谁吧。”戴看兰说:“如果这个人是您的学生呢?”宋教授说:“学生,哪位学生?”戴看兰说:“高志强。”宋教授说:“高志强?你是说现在临紫市当副书记的那个高志强?”
戴看兰重重地点点头。宋教授说:“这个高志强,我虽然只教过他半期课,但对他还是有印象的。他怎么想起我来了?”戴看兰说:“他早就想来拜访您了,只是严部长身份特殊,瓜前李下,他怕严部长听闲话,只好作罢。”宋教授说:“官场上人就这么多顾虑。还是我们教书的好,要找谁就找谁,不用想这么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