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丽心下明白，德的存在，实在是依附并取决于网络，换句话说，网络才是无所不能的完神。以前，她只是不敢这么去想罢。德一定比常人更迷恋于这变幻莫测的份游戏，痴心于网络替超越自然躯的永恒魅力，才以大的信念，选择并创立了比客观世界更加合理的神界，把自己不可能的人生转换成了无限的可能。看着德残破萎顿的躯，陈丽猜想这个人为获得神的份曾经历过什么样的磨难，尝试过什么样的奋争，不由对他产生了敬重。这敬重，与她这些年来作为信徒对德的崇拜之情，略有些不同。

她恸哭失声，心里盘算着，要不要违背德的旨意，把他的死讯通知所有的信徒？桌上有一台计算机。她思忖了一下，打开它，拨号上网。她看见，世界各地的人们正蝶群般疯扑向德的主页。他们神迷离，脸亢奋。他们世不同，却都如同面前这死人，拒绝了各自在客观世界里的命定，决选择了看来更加真实的虚拟新生。她知他们也是，他们也是蝶，他们的迷便是德与她的迷，而她和德的喜悦便也是他们的喜悦。她怎么对他们说德已经不在了呢？德作为一存在已经消失了，这句话，此刻还有什么意义？

她的好奇心压倒了恐惧，也登录了过去。她发现这是一个格外奇怪的网站，与神界的金碧辉煌、喧嚣闹不同，狭小的三维主页房间里没有丝毫人气，没有任何图像和文字的内容与提示，没有一丁儿声息。除她之外，站中没有第二人。也没有理者或“版主”之类，更没有像德这样的网络偶像。网站整个是空空的，像是一块废弃的园地，没有了任何用。

陈丽到，德才是一只真正地迷失在丛中的得意蝴蝶。而蝶有时是，也有时为蝶，如今，都舞了鬼魂的暧昧世界。

但声音便中断了，再也没有回应。原来是德事先好的录音。但是，磁带好像不够了。给人的觉是，德在这件要的事情上疏忽了。这个时候，客观世界的夜晚尚未消逝，整个宇宙都一片荒凉死寂，人烟灭绝。陈丽浑冰冷。她想，德真的死了，她是他叫来料理后事的。但他怎么会死呢？他又怎么独独叫上了她呢？

德为什么要频繁光顾这个了无一的网站？这个网站与德有什么关系？陈丽正在疑虑，就到周围起了变化。主页的三维界面忽然消失了，她坠了一片无依无托说不颜的虚空。时间和空间正向各个维度急剧膨胀，刚才还狭小的主页世界，转瞬间已经无边无界了。陈丽吓得想喊叫，

【4】

“您、您要我什么？”

男人的脸腐烂得像泥地里被蹄反复践踏过的一朵落，已经完全没有了值得女人去追逐的芳香，因此也看不德活着时长得像什么样。但约摸可以发现，德的左是彻底坏死的，窝里面没有珠。陈丽忍住反胃，肃穆而虔诚地揭开被，看见死人的上还有许多蛆虫在萦萦爬动。肋和骨盆已隐约看得见铮然的白骨。德死去已有一段时间了。德在客观世界中的模样很让人不安：个矮小，驼背，两一长一短，苍老不堪。

德要以这形象在网上现，连把神界维持一个小时的可能都没有。这便是虚拟空间的虚伪。在网上，德是一个肩披黑斗篷、着衣、肌发达、形大的青年。他拥有十三亿狂的信徒。从没有人想过德在神界之外是什么样，所以陈丽前的难的确是以前无人知晓的德的真容吗？一时，她怀疑起这个死人的真实份。但她上把这个念打消了。德的信件在她怀中仿佛正散发余温。德的面罩后面，其实是鬼魂的真实。陈丽日夜思慕的人，在两重光影下走完了他的旅程。

但跟着发现的一个情况使她为不安。六个月前，德便开始悄悄而频繁地访问一些怪异的网站，而不再更新自己的主页。陈丽怔住了。

德去得最多的一个网站叫“无名”这个网站，陈丽闻所未闻。德在登录时，用了一个普通人的名字。他选择的形象，也是极不惹人注目的。正是在这个时候，德暂时离别了他一直倾力主持的神界，从光辉灿烂的躯壳中而退，远远躲开了信徒们。这实在是反常。陈丽意识到，在生命的晚期，德对“无名”的选择，是他内心的一大秘密。

给她的信，是程序昨天写成的。但程序没有给第二个人发同样内容的信。她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随机选定，而与德对情人们的记忆无关。这使她略有失望。但因为看到了现实中德的模样，这失望，又不如想像中来得猛烈了。

“不要害怕，你过来…”

对于客观世界固有的荒谬，她全未料到，措手不及。但既然来到了现场，这些都来不及往下细想了。她泪哗哗着，心咚咚着，走上前去，大着胆端详了一下德。

随后，她开始料理起后事。她首先破解了德的电信箱密码，发现信箱里面积存了大量邮件，都是信徒们写来的。有一个自动程序，正在有选择地一封一封地回信。这使人到德似乎仍然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