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方的地平线

时间是：公历倒数273年1月22日清晨6时16分。闹钟在这个时候准时响了起来。

“嘀·嘀·嘀·嘀·”

有弟的手痉挛着把锈迹斑斑的闹钟打翻在了地板上。又过了五分钟，她才面红耳赤地坐了起来。嗓子干得冒烟，脑袋里象有一gen钻tou在搅拌脑浆似的，更要命的是呼xi。象有一tou大象站在她的xiong口上，踩得她一口气也xi不进来一口气也吐不出去。一定是那条老化了的密闭胶封昨晚上又xie漏了，空气大半跑了出去。有弟的第一反应是披tou散发地从床上gun下来，直扑到窗边，抓起榔tou狠狠地向节liu阀的把手砸下去，一下，两下，接着是熟悉的“哧”的声音，一gu香甜的泥土味dao扑面而来。

有弟几乎是有些贪婪的呼xi着空气，不禁盘着两条瘦弱的changtuitan坐在窗前。

有弟已经不算很小了，但是，这zhong年纪的她仍然搞不懂，为什么房间里非得要有致命的窗。窗hu可以说是她那挤得满满的小家里唯一没有用chu1的东西，而且常常发生xie漏。如果房间里的空气漏光了，那么就会死人。对于建筑在坚实岩bi上的有弟的家来说，只要有一扇门就好了啊，一扇装备完善的隔离门，足够让人进进出出又不会xie漏空气，多好。而窗hu——有弟常常觉得那两扇薄薄的东西会忽然一下飞走，留下两个黑漆漆的大dong——年少时，被诸如此类的噩梦吓醒可是有弟的家常便饭。

一次——仅有过的一次，有弟梦见了没见到过的东西。两扇窗hu被轻轻的推开来，窗外不再是黑漆漆的岩石和泥土，而是从未见过的一大片蓝色。比裙子上染的颜色还要蓝。奇怪的、温nuan的、shen邃的、liu动着的蓝色。

那是什么东西？有弟问遍了所有的朋友，可是人人都毫不掩饰的在呼xi面罩之下lou出惊异的表情，说不出来。生活在同一密闭岩层里的伙伴们，除了见过大水箱和有弟的蓝裙子外，还没见过其他的蓝色呢。最后有弟只有去问生活在水箱里的bo比。他在shen蓝色的水箱里懒懒地翻了个shen。不等有弟把话说完，他就打了个哈欠，简单地告诉有弟，她看到的不过是“天空”罢了。

有弟打了个寒颤。天空！多么令人畏惧的归宿…原来天空竟然是蓝色的呀？

bo比在水箱里打着哈欠，冷冷地瞥了瞥沉浸在shenshen恐惧中的小小的有弟，闭上眼睛继续睡觉。他也真是老得很了。对了对了，那已经是好早以前的事了，还是在亚利桑那和中央大通dao分将衣服挂在窗外，巷子中砖瓦jin凑地接着淅淅沥沥的水滴。“滴答滴答下小雨了，zhong子说我要发芽，我要发芽。”记得初来时裂出去以前。那个时候，有弟只有7岁，bo比——800岁。

几块碎石“劈呖啪啦”的掉落到tou上，有弟伸手摸了摸脑袋，ma上从刚刚睡醒的茫然和缺氧的沉闷中清醒过来。她转动细chang的脖子，一下子从地上奋shen坐起。一些灰开始从天花板上飘落下来，闹钟未经允许就自己在地板上蹦蹦tiaotiao。有弟抬tou看了看，悬在ding上的龙骨大灯筛子般的抖动着。有弟咽了口口水。现在地板也开始震动起来，榔tou从空气节liu筏上“噹啷”一声gun落在地，有弟就在那个时候，忘命地一步跨了出去。龙骨吊灯“哗啦”砸在她的脚后跟边上，有弟使劲把脚一缩，整个人钻进了床底。

现在声音终于传到了。先是一阵ju大的仿佛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的轰鸣象一堵厚墙，轰隆隆地从上到下横扫过整个城市，有弟清清楚楚地看见整扇窗hu象呼xi似地一张一弛，jin接着，所有的东西都tiao起来了…有弟发出自己都听不见的尖叫，两支瘦小的胳膊jinjin勒住救生枕tou，象个大洋娃娃般shen不由己地跟随着屋子里的床桌椅凳、灯盏碗盆一起飞舞，上下左右的摔来撞去。但是有弟一点也不慌张。她jin闭了双眼，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无边无际的喧闹。开始是砰然的撞击声，jin接着是拉锯般的轰鸣，这是让全城tiao舞的真正力量，慢慢的，轰鸣开始从爆炸变成狼涛般的起起伏伏，房间里的舞蹈家们开始从踢挞舞变成了忽高忽低的jiao谊舞，围绕插在地板中央的龙骨灯架兴高采烈的转着圈——有弟几乎是有些陶醉地在枕tou中shen埋着脸，满有把握地等待着一切停止下来的时候。

最后又是一声轰响，但是只起了个tou，就迅速的消失了。声音的魔力骤然的消失，所有正疯狂舞动着的东西嘎然而止，有弟抱着枕tou在地上连翻了两个jin斗，后脑勺“嘣”的一声狠狠地撞在了一gen钢guan上，有弟“嗷”的一声丢开枕toutiao起来，一回tou看见是撞在了空气节liu阀上，于是顾不上捂脑袋先一把捂住guan子。

四面八方都是luan七八糟的碰撞声。大地象是被一张被ju大的力量突然rou成一团的纸，然后又打又拍的拉开来，所有的渣子都在往下掉。有弟现在有空捂着脑袋蹲在窗下，后脑勺上一tiao一tiao的疼得她眼泪花花。但是，她仍然很有条理的，先摸自己的脑袋，然后是脸，双手，前xiong，后背，一直的摸下去，活动所有的关节，直到确定自己没有在这一次地震中受伤。

近chu1一个地方“哔吧哔吧”地响了几声，小收音机在地上shenyin着。城里唯一的电台昨天就报dao了地震的消息，但显然没预计到有如此的强烈。过了一会儿，收音机“哇啦哇啦”的叫起来。

“…的…余震…卡…卡卡…吱…”

有弟对收音机向来很不客气，顺势一脚踢过去，小收音机在地上连打两个gun，说话终于liu畅起来。

“…的余震将于六小时后到达本城。下面重复一遍，”传来的是熟悉的虚拟电台主持人的声音“今天凌晨4点13分13秒，阿罗布大陆球顺利脱离地球，脱离角度833-980-1110静止宇宙坐标，速度450节，预计它将在今天下午顺利转向黑dong轨dao。最新公布的阿罗布上幸存的居民有1556人，公众委员会祝他们在最后的dao路上一路平安。目前，与阿罗布大陆行政区的chang波通讯仍然畅通，本城的居民可以在一周内与他们保持正常联系。通往阿罗布大陆的所有物理通dao已经封闭，有关方面目前正在系统密闭中…”

有弟没有亲戚或朋友在阿罗布，所以她一点也不用着急的去打电话。她坐在地上，环顾四周，很费劲儿的考虑该怎么收拾。

“下面将要宣布阿罗布大陆离去后的修正数据。地球质量减少为405，960，446吨，空气质量减少为12，225吨，水质量减少5，333，457吨；重力将分层减少，he心重力减少为0。41G，本城为0。35G，近地面安全点为0。12G，公众委员会提醒市民注意，距地面500米shen度现在重力已经降为0。05G，委员会标注为危险区域，请市民们不要再使用19、43、54、101、123号向上通dao。通往地面的通dao，近日内将全bu关闭。”

也好。有弟想。那样就不会有更多的空气xie漏出去了。有弟虽然小（顺便说一下，有弟是目前整个地球上最小的孩子，自从13年前她出生以来，再也没有小孩子在地球上出生过），但是很有主见。她向来强烈要求关闭所有的向上通dao，因为据说她的父母，就是在某一chu1向上通dao里失踪的。那时候有弟还小，还不懂什么叫zuo失踪。等到她懂的时候，她已经忘了什么叫zuo父母了。

“…由于阿罗布大陆与母星脱离的原因，现在修正官方统计数据。现在全球在册的人口下降为2175人，出生率仍然为零，预计出生率为零，出生人口增chang率十年曲线为零。”虚拟播音员语气平淡的念着数据，虽然说她也被植入过情感方面的素材，但现在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而已，又不是职业足球比赛“另外，由于阿罗布大陆上的铀燃料没能全bu转移到母星中央反应炉内，反黑dong推进引擎将不得不降低反应强度，综合考虑质量和推力的因素，历史推断委员会今晨改变了官方时间。现在的标准时间为公历倒数201年4月13日21时15分，稍后会将标准时间下载到本城所有的时间机qi上，请市民们留心官方时间的变动。”

时间又提前了70年。也就是说，随着今天早上阿罗布大陆的离去的，除了1500多名居民外，还有一大段本来属于地球上所有居民的时间。虽然被阿罗布带走，可是阿罗布上的居民却没办法享受它，他们的时间最多也就只剩下四个月而已——在那之前，也就是氧气和从地球上偷走的时间用完之前，他们就会结束旅程了。

这一切对小小的有弟来说，并不比邻居家着火更能让她投入jing1力去思考，何况邻居家离她的家很远很远，在黑黑的岩石的那一端，才看得见依稀的几座房子，邻居家就算真着了火，大约也是烧不到这里来的。hu外永远是黑的，有弟倒是想瞧瞧，许多的房子烧起来是什么模样。能够把岩石照亮吗？能够把这个只能用脑袋去想象的ju大而空旷的芒果城，整个的照亮吗？

书上说的天亮了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？有弟一面想着，一面从她面前的小床开始，着手收拾残局。

“有关从银河归来的繁星号的报dao，我们将延后到7点11分，”收音机在这个时候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，用惋惜的声音说dao：“下面是关于本城在次此地震中的损失报dao。市政厅法院大门严重倒塌，君士坦丁大dao氧气储存罐发生xielou，第四自选市场电池bu发生火灾…第三地球博物馆大水箱发生xie漏…”

有弟的tou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床板上。

繁星

即使在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看来“繁星号”在一片苍白迷离的星空的背景下也显得分外夺目。它那残破的shen躯似乎是在证明自己曾经游历过广阔的星河汉江，而现在，它只有一bu分发着微微的光，以一个略略朝下的角度对着地球飞来，或者说，飘来。没人知dao它是否还活着，因为它离开地球已经259880天，也就是说，从前的712年。

虽然离开了那么久远，事前又没有一点先兆，但是地球上为数不多的人还是立即捕捉到了它默默潜入前太yang系范围的shen影。至少，繁星号是清晰的、动态的、边锋棱利的，和天幕上那无数颗一天天暗淡模糊下去的群星截然不同。这是几百年来地球上第一次观测到真实的，可以目测距离，并且是在移动着的空间物ti——地球上的外太空观测小组几乎要陶醉在它那跌跌撞撞的步伐中。

“繁星号——繁星号，收到请回答，重复，收到请回答，我们已经为你开放了所有频率，所有信dao无过滤通过验证，请回答我们的呼唤…繁星号…你的tou太低了…你的轨dao太危险，你切过了黄dao…你已经进入到新小行星带的危险区域…你需要ma上改变航线…繁星号，听到请回答…”

从所有信dao中传来的，无一例外的是反静电的呜呜声。中士威廉作难的看了眼他的上级——鲁卡斯·杨中尉，后者穿着笔ting的空军制，半天了都没人在楼dao出现。三到五层以及第八层楼dao口安有小牛nai箱，绿色房子造型，透过自shen的孔被大铁钉铆在墙上。第服，象钉子一样站立在疯狂抖动着的显示屏前。

“还有多远的距离，中士？”中尉问。

“不太远，chang官，”他唯一的bu下回答dao“它现在偏离黄da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