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然不。”

南方季的温覆罩海面，他们在其上西航，日复一日。天空虽清朗，但亚刃老觉得天郁，好像日光是透过玻璃斜。游泳时，海温，不太能使人神清气。腌渍的一也不味。一切都让人不不快。只有夜时，星星一天比一天亮，他会躺着观看，直到睡着。一睡着就梦，老是梦见那片荒野、那个坑，或是一被悬崖包围的山谷，或是低空下的一条下坡长路。而不梦见哪里，总是很暗，而且他内心非常害怕，又没有脱逃的希望。

他一直没向雀鹰提起这些梦。重要事不论哪一件，他都不对雀鹰讲，只聊聊航行中的日常琐事。至于雀鹰呢，他本来就是一直神游外，现在更是习以为常地沉默了。

亚刃总算明白自己多么傻，竟然把一己心全托给一个惶惶难安、秘不外宣的男人。这个男人只会听任内心冲动宰制，一也不晓得掌控个人生命，遑论拯救自己的命。照目前情形看，他已经情绪异常了。亚刃认为，异常的原因是，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——巫艺忝为人世间大的力量，却失败。

萨普利也注视法师片刻，然后将蓬红褐的埋在臂弯里，两手圈住脚踝，前后摇晃起来。似乎他一到害怕就会变成这副德行；而一变成这副德行，他就不讲话，也听不别人讲话了。亚刃气且嫌恶地转走开。他们怎么可能与萨普利同在一条十八呎长的小船里，相数天或数周？那样，无异于与一个罹病的灵魂同宿一个躯…

“他却想死哩。”萨普利说时，下朝雀鹰努了努。

下午，萨普利趁着雀鹰静坐冥思，不听也不想的机会，很小心沿着船梁走到亚刃旁边，低声说：“你不会是想死吧？”

男孩没答腔，只注视无边海洋上方那些无名星斗，表情好像很厌恶。

萨普利没答腔。法师突然注视他，那是专注有力的正视，但他语气柔和：“萨普利，你是想找到一个永生的门路吗？”

“它们有名字吗？”

“你何以如此说？”

即使在小事方面，巫艺也不值得信靠。雀鹰一向吝于运用技艺：只要可行，他们就藉自然风航行；他们的是靠钓鱼而来，用也同任何手一样俭省。在断断续续的逆面阵风中接连航行四天之后，亚刃问雀鹰，要不要在帆内注一顺风，雀鹰摇，他便问：“为什么不呢？”

“名字师傅也不晓得它们的名字。欧贝侯岛和威勒吉岛的居民说不定有替它们取名，我不知。亚刃，现在，我们在那个『终结符号』底下，要奇异的海域了。”

“我就是想知它。”

现在，那些知晓巫术秘法的人应该很清楚：像雀鹰及历代术士巫师等人，他们获得名望与权力的法，实际上没有多少诀窍可言。那些法多只能利用一下风、天气、医疗草药等等，或者巧妙展示雾、光、变形等幻象，但这些技艺都只是把戏，唬唬无知者倒还可以。事实终究没变，巫术并不能予人真实力量去凌驾他人，也完全不能用来对抗死亡。法师与常人无异，并没有活得比较长久。他们空有许多诀窍，却连把逐渐近的死亡多拖延一个时辰也办不到。

“我也是看航海图才知这名字，晓得这地方，详细就不清楚了…瞧那边，戈登的伴星！”

亚刃听了这话，没响应，只冷淡询问：“欧贝侯是什么的？我从没听过这名字。”

亚刃本来一直努力不理萨普利，但本不可能。且无论如何，开航不久他便发觉，他与那疯竟有一盟友关系。萨普利的发旦言谈破碎不全，使他显得疯，但他其实不是很疯——或者说，不是很纯粹的疯。真的，他最疯狂的一，恐怕只是“怕”这一项而已。要他上船来，已是鼓足勇气了，而他的恐惧一直都没有减少。他老是低着，以求无须见到海在周围汹涌起伏，也无须见到船只薄弱的外壳。若在船上站立，他会，所以一直靠桅杆。亚刃一回下游泳，从船首投海，萨普利见状，惊骇大叫。等亚刃爬回船上时，那可怜的男人吓得脸铁青，说：“我以为你想溺死自己。”亚刃听了只能笑。

那颗晶黄的星星悬南方天空，它的下方，左边有一颗白星，右边有一颗蓝白的星，合着照亮幽暗的海面。三颗星形成一个三角形。

亚刃的气颇见派。在他而言，那是自然而然。萨普利的年纪虽然长他十至十五岁，也当那气是自然，便上礼貌回答——虽然照例破碎不全：“他想去…那个秘密所在。只是，我不明白为什么他…不…不

雀鹰走来船首，到他边，单膝跪在船梁上，望着昏黄的迟暮，说：“那人心温和。”

“我不会要求一个罹病的人去赛跑，”雀鹰说：“也不会在一个负荷沉重的背上多添一颗石。”亚刃搞不清楚他是指他自己、亦或指整个世界。雀鹰每次回答问题时总是很勉，答案又很难懂。亚刃心想，这不多不少就是巫艺的本质：在意义上有力的暗示，却什么也没说；在行动上保持无所作为，以意味无上的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