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的。我已经答应他了。这会儿又没有,怎么对得起朋友。”朱竞新说时满脸愁容,把手指的关节捏得剥剥地响。“而且我也不好意思再出去见朋友。”“嗳,真是冤家!”朱小姐叹口气说“叫我怎么…”她看了朱竞新一眼,却又不说下去。朱竞新那种没精打采的嘴脸,比老头子的正色庄言,更使她难受,每次她瞒着父亲偷偷满足了竞新的需索以后,便觉得是犯了罪:一来是畏惧,一来是羞愧。每次她都用“下次再不敢了”的私自忏悔来减轻内心的负疚,但是,搁不住竞新的一番花言巧语,她的心软了,再加上愁眉苦眼,唉声叹气,她便心慌了,——在柔肠百结的当儿,她每每抱怨父亲当初既然打算把这竞新作为赘婿,干么又认为义子,而现在既要始终作为义子了,干么又这样放在家里,长年长月弄的她心神无主。
“早半天你答应得好好的,”看见朱小姐不开口,竞新又变换了纠缠的方式“我就去告诉了那个朋友,允许他晚上有;人家也是等着派用场的。现在你又变了卦,那我——我只好向爸爸开口。不过,老头子要是问我,为什么去答应了人家?咳,妹妹,我要是不说妹妹先答应我,那又该挨老头子一顿臭骂了,要是说呢,又怕你受了委屈。妹妹,你替我想想…”
“嗳哟,你要我死了,真是!”朱小姐恨恨地轻声说,然而她的眼光却并无恨意。“早上是听错了数目呀。如今叫我怎么变得出来?”
“我知道你会想个法儿变出来的!”朱竞新接口说,涎脸笑着又挨近些“不是你变过么?好妹妹,我给你磕头…”他双手放在朱小姐膝头。朱小姐惘然不动,只把腰肢略扭了扭,但随即忽然惊跳起来,脸色惨变,低声急呼道:“爸爸来了!”便推着竞新要他走。
竞新也一怔,但随即笑道:“不是爸爸,这是下雨。”他乘势拉住了朱小姐的手,想把她揽在怀里,朱小姐满脸惊慌,又不好高声,只是急促地说:“你不要死缠,当真是爸爸的声音,爸爸在叫你!”她推开竞新,想要夺路而走。竞新却又退一步,拦在门口。这当儿,雨声在瓦面急响,如果老头子真在楼下唤人,甚至跑上楼来,也不会听到的。朱小姐急得心头乱跳,说不出话来,低了头,落下几滴眼泪。
竞新也在担心着朱行健会突然上来,又看见朱小姐急得哭了,便垂下手,侧着身子,低声告罪道:“莫哭,莫哭,妹妹,我去,我这就下去!”
但是这样温柔的安慰倒使得朱小姐心里更加难受;委屈和怜爱搅在一起,逼着她的眼泪止不住滚出来了。朱竞新也慌了,怔怔地望着她,没有了主意。平日之间,为了哄骗朱小姐,他那张嘴甜得跟蜜糖似的,但此时天良激发,动了真情,他倒想不出该怎样开口。他忸怩地再说了一句“我就下去”便转身急走。
他到了楼下书房里,便又后悔不该这样撇下了朱小姐;他要听听楼上的动静,无奈那雷雨震天撼地而来,便是屋顶坍了也未必能够听到。他看着窗前那瀑布似的檐霤,只是发怔。
忽然他惊觉似的回头一看,却见朱行健已经在面前了,肩头的衣服湿了一大块。朱竞新赶快站起来,恭恭敬敬走上一步,老头子却已问道:“你到哪里去了?怎么刚才老叫你不来呢?”
“刚才——”朱竞新有点着慌“哦,是不是刚下雨的时候?哦,肚子急了,我上…”
“打算叫你帮着弄好那个量雨计的,”朱行健慢吞吞说,一面就脱下那件湿衣服。朱竞新赶快去接了来,乘机就说道:
“那我马上就去。”
“用不着了。我已经弄好。”朱行健坐下,一面又望着窗外那倾盆大雨,自言自语道:“这比早上的还大些。”这时候,朱小姐也悄悄地进来了,看见老头子光着脊背,竞新手里又拿着一件湿衣,弄得莫明其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