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唔，”约阿希姆说“这个人的脸很难看。你要知，他是奥地利的贵族，是一位贵人。他天生是一个骑手，现在却落到这步田地。可是他还能走动。”

白铁床几乎连扫也不扫一。

“这是空气的关系，没什么。贝斯本人的脸也整天红得发紫。许多人都不习惯。嗯，向前走吧，不然我们什么也吃不到了。”

“得了，”约阿希姆说“我可每天听到它，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形容了。”

可是汉斯·卡斯托尔普对刚才听到的咳嗽声老是放心不下；他再三申明，恨不得亲瞧瞧这位骑手。当他们走餐室时，他那因旅途而劳顿的双闪现激动的光辉。

这叫别人摸摸脸儿的要求，跟汉斯·卡斯托尔普的个完全不相称，他本人也觉得怪不好意思。约阿希姆对这个理也不理，只是说：

“熏蒸消毒，这可了不起，”他稍稍带着挖苦的腔调一个劲儿地说，一面洗着手，让手中的慢慢淌。“唔，用甲醛，最厉害的细菌也受不了。用福尔林呢，对鼻可有些刺激，对吗？当然，卫生工作得尽善尽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条件…”他说“当——然”这个词时，音节不大连贯，仍带着重的家乡音，而他的表兄从学生时代起就已养成说话时不带乡音的习惯。汉斯·卡斯托尔普滔滔不绝地说下去：“我还想说的是…让我揣测一下，那个海军军官用的也许是安全剃刀，用这安全剃刀，比磨得锋利的刀片更容易刮伤脸儿，这至少是我的经验，我是使用它们的…嗨，盐自然容易使受刺激的肤发痛，怪不得他常常要用冷霜了，这在我看来是毫不足奇…”他喋喋不休地说下去，说什么他箱里带着二百支利亚·曼契尼牌香烟，海关检查时非常客气，家里许多人都向表哥问好。“这里可有气？”他突然提嗓门问，跑向前去把手到气上…“没有。他们叫我们还是凉些好，”约阿希姆回答。“到八月间气全来，那时可就不一样了。”

外面，护士的影又现了，她用一双近视好奇地瞅着他们。但在第一层楼，汉斯·卡斯托尔普突然站住，他听到离走廊转角后面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非常可怖的声音，这声音虽不响，却令人骨悚然。汉斯·卡斯托尔普不由得然变，圆睁着直愣愣地望着表兄。这咳嗽声显然是男人的，但跟别人的不一样，汉斯·卡斯托尔普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咳声。他听到过的其他咳嗽声跟它相比，就显得健康动听而富有生命力了。这是一奄奄无生气的咳嗽，它不是阵发的，而像有某有机溶的稠黏质一阵阵无力而令人憎嫌地泛上来，发咯咯的声音。

他们继续向前走时，汉斯·卡斯托尔普还是切地谈论着那位骑手的咳嗽。“你得记住，”他说“这类咳嗽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。对我来说，这完全是陌生的，给我的印象当然很。有多多样的咳嗽，有的，也有而带痰的。一般说，的倒比刚才那狗嗥叫般的咳好些。当我年青时(他居然说“我年青时”那样的话来)曾患过哮，那时我咳起来就像狼嗥一般。当后来声音稍稍一些时，大家都乐了，这个我现在还记得。不过这样的咳嗽我从来没有听到过，至少我没有——这简直不是人的咳声。它不是的，可也不能说是的，的还远远谈不上呢。听了咳声，似乎恨不得亲去瞧瞧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副样儿——似乎全是黏滞滞的痰…”

“八月，八月！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接腔说。“可是我到冷啊！我冷得厉害，我指的是我的，因为我的脸的——你倒摸一下看，简直像火烧一般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