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命令我听，我就不听，”塔姆布里尼回嘴说。“照每星期日程排来的节目，我不听。院方那充满一药味儿的、为病人健康着想指定给我们听的音乐，我偏不听。我宁愿自由自在，抱着老天爷留给我们的一丝自由和人类的尊敬不放手。在这些事情上，我只是一个客人，正像您基本上也是这儿的客人一样。我来这儿呆上一刻钟，以后再走我的路。这给我某独立自主的幻觉…我并非说它不止是一幻觉，可是只要幻觉能给我某满足，你还希冀些什么呢？对您表哥来说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，对他来说，这是工作。少尉，您不是把它看成是工作的一分吗？哦，我知了，你们懂得在屈辱的境地中保持骄傲的把戏。这是使人迷糊的一把戏。在欧洲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识破它。音乐？您不是在问我自称为一个业余音乐好者吗？

医师们来了，和病人们混在一起。顾问大夫贝斯穿着白大褂，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穿的却是黑工作服。他们一先一后向一张张桌走来，顾问大夫在每张桌边几乎都要说几句笑话，似乎他走了后，周围的气氛还是生气的。接着他们走下台阶到小伙队伍里，娘儿们一跃而起，蹦蹦地把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团团围住，斜睨着他，而顾问大夫呢，他用一只系鞋带的靴向男士们表演彩的技艺，为星期日增光。他把一只硕大无比的脚搁在较一级的台阶上，把鞋带统统解开，以一特别巧妙的动作用一只手将它们握住，同时能不必借助另一只手上打个横结，手法熟练的程度使大伙儿为之咋。有些人也想跟他比个上下，结果都不如他。

味儿，不过啤酒和音乐像往常一样，使他醉醺醺的，以致他张开了嘴，脑袋歪向一边，用发红的睛观察周围无忧无虑、优哉游哉的生活。这时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在妨害他，恰恰相反，他觉得一切都别有风味，而且还受到神上的某魅力——一难以抗拒的腐朽没落的情绪侵蚀了这些人的内心，大分人似乎都轻微地发着寒…他们坐在小桌旁喝着冒起泡沫的柠檬茶，有的在台阶上拍照，又有一些人在换邮票。红发的希腊姑娘支起一块画板，为拉斯穆森先生画像，但画好后不给他看，只是把扭来扭去，一又大间隙又宽的牙齿格格笑着，害得这位先生好久才抢到这块画板。黑尔米内·克莱费尔特半闭着睛坐在台阶上，一面听音乐，一面拿着一张卷起的报纸打拍，她乖乖地让阿尔宾先生将一束野在她的衣襟上。至于那位厚嘴的小伙，却坐在萨洛蒙太太的脚边仰起脖来跟她聊天，而发稀疏的那位钢琴家却依然目不转睛地呆望着这位太太的后脖。

“您来听音乐可迟了，塔姆布里尼先生。演奏快结束了。

晚些时间，塔姆布里尼也在台上现了。他从餐厅里来，手里拿着散步时用的手杖。今天他仍穿着绒衣和淡黄条纹，一脸明而挑剔的神气。他向四周看了看，便走近这对表兄弟坐的桌，说声“妙啊！”便请求他们让他坐下。ｖ“啤酒，烟草和音乐，”他说。“这是你们祖国的特！我看得，你们都有一国情，工程师。你们都自得其乐，这使我很兴。请你们允许我也分享一下你们这份清福吧！”汉斯·卡斯托尔普顿时沉下脸来。他一看到这个意大利人就如此。他说：

难您不听音乐吗？”

嗯，当您说‘业余好者’这个字时(其实汉斯·卡斯托尔普已记不起有否说过这样的话)，选词方面倒不坏，听起来有轻飘飘的味儿。好吧，我同意，是的，我是一个业余音乐好者——这意思应当是说，我对音乐并不特别放在心上，尽我对这说法既尊敬又听，说这是什么‘神的支，步的工和步的光辉的犁铧’…音乐？…它暧昧不明，捉摸不定，不负责任，超然外。可能您会驳斥我，说有时它也表现得清清楚楚的。可是自然界，甚至一条小溪有时不也是清清楚楚的吗，这对我们究竟有什么好？其实它不是真的清楚，在清楚中却带着朦胧不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