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家的女仆送来了信。明太太的心是多的。不用说，这是杨老婆写给明先生的，把她“刷”了下来。她恨杨老婆，恨字，更恨会写字的杨老婆。她决定不收那封信。

“假如你们的草被别人家的孩偷去呢？”

“我们的，”杨太太的脸渐渐白起来“不容易，三年才结果！”

“我说的也是你们的呀，酸的；我只许他们拿着玩。你们的气，才结那么一！”

“是吗？”明太太的音调是音乐的：“小孩们都，好玩。我并不许他们吃，拿着玩。”

“偷了你们的，是不是？你们好搬家呀，别在这儿住哇。我们的孩就是拿玩。”

杨先生劝了她半天。虽然他觉得明太太不对，可是他不想有什么动作，他觉得明太太野蛮；跟个野蛮人打吵是有失分的。但是杨太太不答应，他必得给她去报仇。他想了半天，想起来明先生是不能也这样野蛮的，跟明先生涉好了。可是还不便于当面涉，写封信吧，客客气气的写封信，并不提明太太与妻那一场，也不提明家孩的淘气，只求明先生嘱咐孩们不要再来糟蹋草。这象个受过教育的人，他觉得。他也想到什么，近邻之谊…无任激…至为欣幸…等等好听的词句。还想象到明先生见了信，受了动，亲自来歉…他很满意的写成了一封并不十分短的信，叫老妈送过去。

杨先生是最新式的中国人，要用礼貌表示自己所受过的教育。对于明家孩偷草，他始终不愿说什么，他似乎想到明家夫妇要是受过教育的，自然会自动的过来歉。迫人家来歉未免太使人难堪。可是明家始终没自动的过来歉。杨先生还不敢动气，明家可以无礼，杨先生是要保持住自己的尊严的。及至孩们偷去，杨先生却有受不住了，倒不为那东西，而是可惜自己费的那些工夫；了三年，这是第一次结果；只结了三四小团儿，都被孩们摘了走。杨太太决定找明太太去报告。可是杨先生，虽然很愿意太太去，却拦住了她。他的讲礼貌与教师的分胜过了怒气。杨太太不以为然，这是该当去的，而且是抱着客客气气的态度去，并且不想吵嘴打架。杨先生怕太太想他太弱了，不便于决的拦阻。于是明太太与杨太太见了面。杨太太很客气：“明太太吧？我姓杨。”

“谁敢呢？”

“明先生和我也草。”

杨太太所受的教育使她红了脸，而想不再说什么。可是她必须说什么。“没什么，小孩们，没多大关系，拿了。”

她等着明先生，编好了所要说的话语，设法把丈夫常用的字都加去。明先生回来了。明太太

。杨穷酸居然有这够样的太太，比起他自己的要好上十几倍，他不能不恨。反过来一想，俊俏的女人而嫁个教书的，或者是缺个心，所以他本不打算恨杨太太，可是不能不恨。明太太也看这么一来——丈夫的睛时常往矮墙那边溜。因此，孩们偷杨家老婆的与是对的，是对杨老婆的一惩罚。她早算计好了，自要那个老婆敢一声，她预备着厉害的呢。

明太太把邻居窝回去，非常的得意。她久想窝个象杨太太那样的女人，而杨太太给了她这机会。她想象着杨太太回家去应当怎样对丈夫讲说，而后杨氏夫妇怎样一齐的醒悟过来他们的错误——即使孩偷是不对的，可是也得看谁家的孩呀。明家孩偷是不应当抱怨的。这样，杨家夫妇便完全怕了明家；明太太不能不兴。

“小孩呀，”杨太太想起教育的理论“都淘气。不过，杨先生和我都草。”

杨太太没法再说什么了，嘴哆嗦着回了家。见了丈夫，她几乎要哭。

杨家的女仆把信拿了走，明太太还不放心，万一等先生回来而他们再把这信送回来呢！虽然她明知丈夫是孩的，可是那封信是杨老婆写来的；丈夫也许看在杨老婆的面上而跟自己闹一场，甚至于挨顿揍也是可能的。丈夫设若揍她一顿给杨老婆听，那可不好消化！为别的事挨揍还可以，为杨老婆…她得预备好了，等丈夫回来，先垫下底儿——说杨家为酸而来闹了一大阵，还说要给他写信要求歉。丈夫听了这个，必定也可以不收杨老婆的信，而胜利完全是她自己的。

“你们的孩偷了别人家的呢？”

明太太准知杨太太是什么来的，而且从心里厌恶她：“啊，我早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