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凤鸣依然觉得这话说得很对，不过象“”字这类的字不大应该自个绅士的中。是的，他永远不能佩服鹿书香的态度与举动——永成不了个英国人所谓的“贞曼”；大概西洋留学生的这陶冶永远不是东洋留学生所能及的。好吧，不用这个，先讨论事情呢：“把政府放在一边，我们好意思驳回犬稜？”

鹿书香已把电报看了两遍，或者不止两遍，一字一字的细看，好象字字都着些什么不可解的意思。似乎没有可看的了，他还不肯撒手；郝凤鸣立在他旁边，他觉得非常的可厌。他一向讨厌这个穿洋服的妹夫，以一个西洋留学生而仗着人，只会吃冰激凌与舞，正事儿一也不经心。这位留学生又偏偏是他的妹丈，为鹿家想，为那个丽的妹妹想，为一不好说来的嫉妬想，他都觉得这个傻讨厌，既讨厌而又幸运；他猜不透为什么妹妹偏这么个家伙，妹妹假若真是他，那么他——鹿书香——似乎就该讨厌他，说不理来，可是只有这么着心里才舒服一。他把电报扔在桌上，就手儿拿起电报的封来，也细细的看了看。然后，似乎忘了郝凤鸣的讨厌，又从郝的手里看了电报一遍，虽然电报上的几个字他已能背诵来，可还细心的看，好似那些蓝有什么力。

张顺推门来，手里拿着个白纸封，上面画着极的蓝字。亮得使人难过的电灯似乎把所有的光全在那个白纸封儿上。鹿书香用手里的火柴向桌上一指。等张顺去，他好象跟谁抢夺似的一把将电报抓到手中。

郝凤鸣不便于过来，英国绅士的气派使他束住心中的急切。可是，他脸上更了。这气使他不能再呆呆的立候，又立了几秒钟，他的绅士气度被心中的气烧散，他走了过来。

“电报是犬稜发的，正式的命令还没有到。”郝凤鸣郑重的说。对鹿书香的人，他看不大起；对鹿书香的话，他可是老觉得有些价值。鹿书香的话总是由经验中提炼来的，老能够赤的说到事情的儿上，就事论事，不带任何无谓的情与客气。郝凤鸣晓得自己没这份儿本事，所以不能不佩服大舅的话，大舅的话比英国绅士的气度与文化又老着几个世纪，一虚伪没有，伸手就碰在儿上。“什么正式的命令？你这人没办法！”鹿书香很想发作一顿了，可是又住了自己，而半恼半亲近的加了解释：“犬稜的电报才算事，命令？！”

呢！是的，一个西洋留学生假若不过东洋留学生的话，至少一个妹夫也可以挟制住个大舅。他心中平静起来，脸上笑容，象夏天的碧海，只在边岸上击起一线微笑的白。他闭上了。

“这就是你不行的地方！什么叫好意思不好意思？无所谓！”鹿书香故意的笑了一下。“合我的适便作，反之就不作；多喒你学会这一招，你就会明白我的伟大了。你知，我的东洋朋友并不止是犬稜？”

狗叫起来，有人去开大门，郝凤鸣猛的立起来，脸上忽然发了。看看窗外，很黑；回过来看鹿书香，鹿书香正要烟，右手拿着火柴，手指微微的哆嗦；看着黑火柴，连噎了三气。

“电码也许…”郝凤鸣还没有放手那个电报，开始心里念那些数目字，虽然明知一用没有。

郝凤鸣也至少细细看了电报两遍。觉鹿书香是靠在他的旁，他心中非常憋闷得慌：纸上写的是鹿书香，旁立着的是鹿书香，一切都是鹿书香，小小的东洋留学生，大舅！

“想明的会不会！”鹿书香的话非常的难听。他很想说：“都是你，有你，什么事也得哗拉了！”可是他没有往外说，一来因为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，二来面前没有别人，要洩洩怒气还是非对郝凤鸣说说不可；既然想对他说说，就不能先开骂他。他的话转到正面儿来：“局长，好；听差，也好；副局长，哼！我永不嫌事小，只要独当一面就行。副局长，副师长，副总统，副的一切，凡是副的都没用！递给我支烟！”

“可不是，”郝凤鸣心中几乎有快活，鹿书香的失败正好趁了他的心愿，不过，鹿的失败也就是自己的失败，他不能完全凭着情作事，他也皱上了眉。

鹿书香闭上了，仿佛极疲倦了似的。过了一会儿，脸上又见了血，睛睁开，象和自己说似的：“副局长！副——局长！”

“怕什么偏有什么，怕什么…”鹿书香似乎没有力量说完这句话，坐下，噎了气。

“那么正局长所靠着的人也必定比犬稜还？”郝凤鸣准知这句说对了地方，圆脸上转着遭儿动着笑意。鹿书香咂摸着味儿了：“这才象句话！所以我刚才说，我的东洋朋友并不止是犬稜。你要知，自从九一八以后，东洋人的势力也并不集中，谁都想建

郝凤鸣没说什么来。他没法不佩服鹿书香的话，可又没法改变他一向轻视这位内兄的心理，他没了办法。鹿书香看妹丈没了话，心中兴了些：“告诉你，凤鸣，我若是只到副局长，那就用不着说，正局长必定完全是东洋那边的；我坏在摆脱不开政府这方面。你记住了：当你要下脚的时候，得看清楚哪边儿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