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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同此心(2/4)

“永在人间!”吴范一齐应声。

可是,她到底又坐在那里了。一切还是那样,但她不能再笑脸迎人。还是那样的一切中却多了一些什么:她所认识的旗改了颜,她所认识的人还作着他们的事,拉车的拉车,卖菜的卖菜,可是脸上带着一层羞愧。她几乎不敢再招呼他们。那些男女小学生都不上学了,低着走来走去,连义勇军行曲也不再唱。大街上依然有车有,但是老有些丧的味儿,虽在光之下,而显着悲苦惨淡。

“好吧,”吴聪把窄起来“说你的办法吧!我愿意陪伴着你们去死!”

在驴儿胡同的上,无论冬夏老坐着一个老婆婆。灰尘仿佛没有扑落过来的胆气,她老是那么净。穷困没有能征服了她,她那随着年纪而下陷的中,永远藏着一些和悦亲善的光,无选择的给一切的人。她的职业是给穷人们补破鞋烂袜还没有,可是手总发颤,作不来细活计了。她的副业是给一切过路人一笑意,和替男女小学生们,洋车夫们,记着谁谁刚才往南去了,或谁谁今天并没有从这里经过,而是昨天太偏西的时候向北去了。这个副业是纯粹义务的,唯一的报酬是老少男女都呼她“好妈妈”有人说,她本是姓“郝”的。

纯洁的微笑散布在他们的脸上,他们觉得死最甜,牺牲是最崇丽,全的血好象似的漾溢着芬香。他们心平气和的商议着实际的办法。最难决定的——死——已被决定了,他们用不着再激昂慷慨的呼喊,而须把最的智慧拿来,用智慧合着勇敢,走到那永远光明的路上去。他们耳中仿佛听到了微妙的神圣的呼召,所以不慌不怕;他们的言语中有些最妙的律动。象是回应着那呼召,而从心弦上颤民族复兴的神乐。

“吴聪,范明力,王文义,愿为国家而死,争取民族的永远独立自由;我三人的与姓名将一齐毁灭,而神与正义和平永在人间!”

她慢慢觉奇怪来:为什么咱们不去揍他呢?揍人,是她一向反对的事,可是现在她觉得揍那个兵,日本兵,是应当的

吴范二人也都立起来。

和同胞们死在一块,埋在一块,连块墓碑也没有。”

最使她不痛快的,是路那边站岗的那个兵。她对谁都想和善,可是对这个兵不能笑着。他的长刺刀老在枪上安着,在秋下闪着白亮亮的冷光,他的脚是那么宽,那么重,好象唯恐怕那块地会跑开似的死力的踩着。那是“咱们”的地;好妈妈不懂得别的,那块地是谁的她可知的很清楚,象白布上一个红团不是中国旗那样清楚。她简直不敢再往路那边看。可是不看还无济于事,那白亮亮的刺刀,宽重的脚,时时在她的心中发光,踩压。

活了六十多岁,她经过多少变,受过多少困苦,可是哪一次也不象这次这么使她到愤恨,愤恨压住了她的和悦,象梦中把手压在了上那么难过。她看见了成群的坦克车在路上跑,结阵的飞机在空中飞旋,整车的我们青年男女捆往敌营去吃枪弹,大批的我们三四十岁的壮汉被锁了去…这些都不足引起她的恨怒,假如这些事底下没有“日本”这两个字。活了六十多年了,她不怀恨任何人,除了日本。她不识字,没有超过吃喝嫁娶穿衣住房的知识,不晓得国家大事,可是她知恨日本。日本一向是在人们的中,在她的耳边,在她的心里,久已凑成一块病似的那么可恨。没有理由,没有解释,她恨日本。只有恨日本,她仿佛渺茫的才觉得她还知好歹,不是个只顾一日三餐的畜生。现在,满天飞的,遍地跑的,杀人的,放火的,都是日本,而日本这两个字已经不许她声的说,只能从齿边挤来。象羊在走向屠场时会泪落那样,她直觉的到不平与不安。

“我们先立誓!”

城陷后,胡同上好几天没有好妈妈的影儿。大家似乎没理到这件事,因为大家也都没敢来呀;即使大着胆来,谁还顾得注意她:国土已丢失,一位老妈妈的存亡有什么可惊异的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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