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次兵变过后，又有一次大的变动：大清国改为中华民国了。改朝换代是不容易遇上的，我可是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意思。说真的，这百年不遇的事情，还不如兵变
闹呢。据说，一改民国，凡事就由人民主
了；可是我没看见。我还是巡警，饷银没有增加，天天
来
去还是那一
。原先我受别人的气，现在我还是受气；原先大官儿们的车夫仆人欺负我们，现在新官儿手底下的人也并不和气。“汤儿事”还是“汤儿事”倒不因为改朝换代有什么改变。可也别说，街上剪发的人比从前多了一些，总得算作一
步吧。牌九押宝慢慢的也少起来，贫富人家都玩“麻将”了，我们还是照样的不敢去抄赌，可是赌
不能不算改了良，文明了一些。
十一
在门儿里可也有坏
：吃饭就第一成了问题。在“区”里或“段”上，我们的伙
钱是由饷银里坐地儿扣，好歹不拘，天天到时候就有饭吃。派到宅门里来呢，一共三五个人，绝不能找厨
包办伙，没有厨肯包这么小的买卖的。宅里的厨房呢，又不许我们用；人家老爷们要巡警，因为知
可以白使唤几个穿制服的人，并不大这群人有肚没有。我们怎办呢？自己起灶，作不到，买一堆盆碗锅勺，知哪时就又被调了走呢？再说，人家门
上要巡警原为
面好看，好，我们若是给人家
得盆朝天碗朝地，刀勺
响，成何统呢？没法，只好买着吃。
我不能象傻王九似的，平白无故的丢去一只
睛，我还留着睛看这个世界呢！轻手蹑脚的躲开贼，我的心里并没闲着，我想我那俩没娘的孩，我算计这一个月的嚼谷。也许有人一五一十的算计，而用洋钱作单位吧？我呀，得一个铜一个铜的算。多几个铜，我心里就宽绰；少几个，我就得发愁。还拿贼，谁不穷呢？穷到无路可走，谁也会去偷，肚才不什么叫作面呢！
看看人家宅门里吧，老爷挣钱没数儿！是呀，只要一打听就能打听来他拿多少薪俸，可是人家绝不指着那固定的项，就这么说吧，一月挣八百块的，若是
挣
的，拉过来就是一剪。哼！教人家记上了。等傻王九走单了的时候，人家照准了他的就是一把石灰：“让你剪我的发，×你妈妈的！”他的就那么瞎了一只。你说，这差事要不象我那么去当，还活着不活着呢？凡是巡警们以为该涉的，人们都以为是“狗拿耗多闲事”有什么法呢？
这可够别扭的。手里若是有钱，不用说，买着吃是
自由了，
吃什么就叫什么，两盅酒儿伍的，叫俩可
的菜，岂不是个乐？请别忘了，我可是一月才共总六块钱！吃的苦还不算什么，一顿一顿想主意可真教人难过，想着想着我就要落泪。我要省钱，还得变个样儿，不能老啃馍馍辣饼，象填鸭似的。省钱与可简直永远不能碰到一块，想想钱，我认命吧，还是几个烧饼，和一块老腌萝卜，对付一下吧；想到
，似乎又不该如此。想，越想越难过，越不能决定；一直饿到太
平西还没吃上午饭呢！我家里还有孩呢！我少吃一，他们就可以多吃一，谁不心疼孩呢？吃着包饭，我无法少
钱；现在我可以自由的吃饭了，为什么不多给孩们省一来呢？好吧，我有八个烧饼才够，就
吃六个，多喝两碗开
，来个“饱”！我怎能不落泪呢！
教我特别
兴的，是当这路差事，
也随便了许多，我可以常常回家看看孩们。在“区”里或“段”上，请会儿浮假都好不容易，因为无论是在“内勤”或“外勤”工作是刻板儿排好了的，不易调换更动。在宅门里，我站完门便没了我的事，只须对弟兄们说一声就可以走半天。这好常常教我害怕，怕再调回“区”里去；我的孩们没有娘，还不多教他们看看父亲吗？
就是我不去，也还有好。我的上既永远不疲乏，心里又没多少事儿，闲着什么呢？我呀，宅上有的是报纸，闲着就打到底的念。大报小报，新闻社论，明白吧不明白吧，我全念，老念。这个，帮助我不少，我多知了许多的事，多识了许多的字。有许多字到如今我还念不来，可是看惯了，我会猜它们的意思来，就好象街面上常见着的人，虽然叫不上姓名来，可是彼此怪面善。除了报纸，我还满世界去借闲书看。不过，比较起来，还是念报纸的益大，事情多，字儿杂，看着开心。唯其事多字多，所以才费劲；念到我不能明白的地方，我只好再拿起闲书来了。闲书老是那一，看了上回，猜也会猜到下回是什么事；正因为它这样，所以才不必费力，看着玩玩就算了。报纸开心，闲书散心，这是我的一经验。
民国的民倒不怎样，民国的官和兵可了不得！象雨后的蘑菇似的，不知哪儿来的这么些官和兵。官和兵本不当放在一块儿说，可是他们的确有些相象的地方。昨天还一脚黄土泥，今天作了官或当了兵，立刻就瞪；越糊涂，越瞪得大，好象是糊涂灯，糊涂得透亮儿。这群糊涂玩艺儿听不懂哪叫好话，哪叫歹话，无论你说什么；他们总是横着来。他们糊涂得教人替他们难过，可是他们很得意。有时候他们教我都这么想了：我这辈大概作不了文官或是武官啦！因为我糊涂的不够程度！
几乎是个官儿就可以要几名巡警来给看门护院，我们成了一
保镖的，挣着公家的钱，可为私人作事。我便被派到宅门里去。从理上说，为官员看守私宅简直不能算作差事；从实利上讲，巡警们可都愿意这么被派来。我一被派来，就
升为“三等警”；“招募警”还没有被派来的资格呢！我到这时候才算了“等”再说呢，宅门的事情清闲，除了站门，守夜，没有别的事可作；至少一年可以省一双
鞋来。事情少，而且外带着没有危险；宅里的老爷与太太若打起架来，用不着我们去劝，自然也就不会把我们打在底下而受误伤。巡夜呢，不过是绕着宅走两圈，准保遇不上贼；墙狗厉害，小贼不能来，大贼不便于来——大贼找退职的官儿去偷，既有油，又不至于引起官面严拿；他们不惹有势力的现任官。在这里，不但用不着去抄赌，我们反倒保护着老爷太太们打麻将。遇到宅里请客玩牌，我们就更清闲自在：宅门外放着一片车
，宅里到亮如白昼，仆人来往如梭，两三桌麻将，四五盏烟灯，彻夜的闹哄，绝不会闹贼，我们就睡大觉，等天亮散局的时候，我们再来站门行礼，给老爷们助威。要赶上宅里有红白事，我们就更合适：喜事唱戏，我们跟着白听戏，准保都是有名的角
，在戏园里绝听不到这么齐全。丧事呢，虽然没戏可听，可是死人不能一半天就抬去，至少也得停三四十天，念好几棚经；好了，我们就跟着吃吧；他们死人，咱们就吃犒劳。怕就怕死小孩，既不能开吊，又得听着大家呕呕的真哭。其次是怕小
偷偷跑了，或姨太太有了什么大错而被休去，我们捞不着吃喝看戏，还得替老爷太太们怪不得劲儿的！